文字上的交流,反而比言语上的更为诚挚,魏娆仿佛触及到了晏维内心柔软的一面,意识到他也有普通人该有的情绪和喜好,原来他的内心不只有宏图大业,还有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小小的细节,就足以让人感动。
满溢的情绪让魏娆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醒得也早,醒了以后就开始翻枕头,看看信还在不在,然后打开信再看一遍,想着该如何回。
如他所愿,她成日里就在宅子里呆着,不似他在外面奔波,见不到那么多新鲜的事物,能有什么趣闻可写呢。
魏娆恍惚中听到外头响起嘀嗒嘀嗒的声音,是雨水落到了屋檐上,再顺流滑下,淌到了芭蕉叶上,那声音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感,听得魏娆有些入迷,半天回不过神。
灵感也随之而来。
魏娆迅速穿上了衣服,踩着绣花鞋迅速跑到桌边,铺开纸张,提笔迅速落下几行字。
一点雨水,三两芭蕉,几株瘦木,嘀嗒,嘀嗒,一声又一声
这实在算不上诗,也不是特别押韵,但最符合魏娆此时的心境,先把这行字写在前头当作序言,她才开始写正文。
正文其实也没多少字,就讲讲自己这几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跟着姚氏绣嫁衣是绝不能提的,不然这人不只嘴巴翘起,尾巴也要翘到了天上去。
写完信,魏娆又仔仔细细封上,不留一点痕迹,前后翻了又看,平平整整没有褶皱,这才起身出屋,叫人交给杨晋及时发出去。
朱佑今日不在家,朱家来了访客,杨晋在前头陪客人,下人将信交到杨晋手里时,他正带着客人在花园里闲逛。
这客人也是奇怪,大冷天的,好好的屋里不呆,非要出来晃。
本就一副弱不经风,随时都要倒的单薄身子,再吹着风,真要倒了,他可不担这个责任。
“要不你改日再来,朱大人去探访民情了,约莫要天黑了才回,不若你告知地址,等朱大人有空了,再叫你来。”
“既如此,就劳烦杨兄了。”
“客气了,举手之劳。”
杨晋最烦跟这些文人打交道,咬文嚼字,说得自己都要吐了。
男人比杨晋稍矮一点,但因过瘦,反而显得高挑,脸颊也是内凹得厉害,像是大病初愈,没了精气神,但一双眼睛倒是深幽得很。
这时双胞胎恰巧跑了过来,四人碰过正着,魏栋看到杨晋就冲了过来要跟他过招,力道过猛,不小心就撞到了杨晋身旁的男人,把他撞得往旁边倒了下去,一头磕到了石块上,当场血流如注。
男人顿时闷哼起来,似乎在隐忍。
魏栋傻了眼,魏梁骂了弟弟一句,跑过来就要扶起男人,问他怎么样了,要不要紧,结果转过身子,看清男人的脸。
锦乡侯世子?
不,不对,世子脸好像没这么长,也没这么瘦,没这么白,但还是有些像的。
杨晋见两兄弟都愣住了,捂额头直叹气,赶紧把男人扶起,问他怎么样了。
男人来不及说话,就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杨晋对着不远处的下人大喊:“快去找个大夫来。”
府里来了个客人,还被另一个客人弄伤了脑袋,可以说是头号大事,瞒不住,很快就在朱府传开了。
魏娆和姚氏不便去前院探看,只能关起门讨论了起来。
府里人人都知男主人爱重姚氏,迟早要娶她,姚氏也相当于是朱府的女主人了,一有什么事,多的是献媚的人主动报给她,她也了解得比较详细。
魏娆一听又是哥哥惹的祸,羞愧得紧,立马张罗着备足补品让下人送过去,给那人赔礼道歉。
“人还没醒,醒了再送也不迟。”
男人那一磕,磕得不轻,大夫说不宜搬动,估计还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
魏娆好奇问:“那人谁啊?是为什么事来找朱大人?”
姚氏不是很在意:“怕是想在雍城做生意的外乡人,以为讨好了这里的父母官就能畅通无阻。”
不说每天都有这样的人上门,但一年到头也没怎么断过,当然大多数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朱佑不是酸儒,但有着文人的气节,用名利场上那俗套的方式,是讨好不了他的。
魏娆又问:“那人叫什么啊?是哪里人?”
姚氏白了外甥女一眼:“你问那么细做什么,那人比你还要弱不经风,一推就倒,指不定哪天就真没了,有想法也要断掉。”
魏娆摸摸鼻子:“我就问问而已,姨母你才想多了。”
姚氏扫她一眼:“没想法就成,那人跟你表哥一个路数,就怕你又头脑发昏。”
在外甥女发恼前,姚氏又道:“好像姓冯,南边哪个小城里出身。”
太小,没什么名气,姚氏也就没记住。
魏娆听到冯这个姓,下意识想到了锦乡侯府,随即摇了摇头,笑自己太敏感,有点草木皆兵了。
哥哥们是见过冯劭的,真是他,早就叫出来了。
魏栋有点脸盲,记性不如双胞胎哥哥,加上男人也不是特别像,气质打扮完全两个样,就没放在心上。
魏梁比弟弟心细那么一点,可也就那么一点,看到男人额角渗着血流淌下来,半边脸颊都红了,模样也被遮掩了去,跟鬼似的,完全没有冯劭那样的清俊雅致,脑子里那点疑惑,也就彻底抛诸脑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憨哥哥,
第47章 彩头
冯钰是在一个深夜里睁开的眼, 照看他的小厮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仰面望着头顶的青纱帐, 心里在想什么,唯有自己明白,没人能懂。
跌落到石块上时, 他有意转了个身,面朝下, 对着那石块更利的那一面, 一条血印子从眉弓处划到了下颚角, 就像把他的半边脸撕裂了开来, 苍白肤色配着那干涸的长长红痕, 乍一看去,尤为触目惊心。
难听点说, 就跟鬼似的,看一眼都嫌膈应, 也就再也没有人会留意他本来的模样。
冯钰又不免自嘲,算来算去,想的都是算计别人,不想到头来, 落到如此不堪境地的,居然是自己。
可他何曾有错, 从出生那刻起,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待会说话了, 会走路了,他的父亲一点点教会给他的,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命令与服从。从小他听得最多的话,不是嘘寒问暖的关怀,而是必须按他的意思去做,唯有那样,才是最适合他的路。
包括宫里那两位。
皇帝器重他,只因他听话,按他的意思办事,皇后疼惜他,也只是因为她的儿子还需要娘家辅佐,可如今儿子没了,他是死是活,又有谁在乎,最想他死的,恐怕也是宫里的那两位。
他们什么想法,冯钰也不在乎了,反正都是虚情假意,令他耿耿于怀的只有一点,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晏随又是如何察觉到的,并比他下手还快,他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就那样傻傻中了陷阱。
他们还是低估了晏随,包括自己的父亲,自以为掌控了全局,事无漏算,可一个晏随都能让他慌了神并乱了阵脚,不惜将自己的子女都派到北境来探虚实,一方面想要拉拢晏家,一方面又有别的准备。
还有这个朱佑也是立场不明,居然和魏家交好,让其一双儿子在这里居住,随意玩耍打闹,打的又是什么心思。
宫里那个太子妃名存实亡,帝后都没放在心上,说不定哪天就被一杯鸩酒赐下来,跟太子到阴曹地府团圆去了,魏家又能讨得到什么好,他便是对那魏娆有几分心思,也没想过娶她为妻,只等大业功成,封王拜相,让她进到自己内院做个侧室,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不然她的一生,恐怕也只能守着活寡度日了。
冯钰这样想过以后,心情好了点,他忍着仍有些眩晕的不适感,撑着双手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就把外衣穿上,即便面上破了相,他也要收拾得整整齐齐。
小厮睡得实,冯钰走到了身边,他都没感觉。男人眼里划过一丝蔑视,不再刻意小心,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住的这个院子就在花园旁边,也是杨晋住的地方,还没走出院子,背后传来杨晋的声音,冯钰脚步顿时,回过了身,等着男人走向他。
杨晋腿长步子快,又是连走带跑,几下就过来了,手提着油灯,上上下下打量冯钰。
“这么晚了,冯公子是要去哪里?便是要走,也等到明日一早,我让双胞胎给你道个歉,吃个赔礼饭,再走也不迟。”
可惜了,本来人看着就单薄寡郁,脸上这么一条疤划过去,破了运势,更显得阴沉薄淡了。
冯钰扯了唇,笑了下:“他们并非有心,无需自责,我也没伤到哪里,人还是好好的站这里,我还有生意要谈,就不多逗留了,若是哪天朱大人有空,你们再派人与我联系。”
面相阴郁了点,人还是不错的,至少这时候,杨晋听他几句话显得很大度,挑不出什么毛病,强留不住,只能由他了。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一下。
“雍城没有宵禁,但你这个点在外面晃,很有可能遇到巡城的官兵盘问,你自己当心,只要老老实实说清楚原因,他们不会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