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碌碌无为下去,谭家就真让他们给败光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得担起父亲的职责来。
近乎咆哮的语气吓得谭振兴魂儿都丢了,这两日他承受了太多,昨夜倒床就睡,睡着了都在读书写字,甚至还梦到了县试,以致于整晚都没睡踏实,听到外边刮风像要下雨,喜不自胜,谁知等来等去都等不到雨落下,这不提着灯笼出来瞧瞧情况吗?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被逮着个正着,谭振兴脊背直冒冷汗,吞吞吐吐道,“我……我睡不着。”
睡不着是假的,祈盼下雨不用去山里砍柴回屋睡懒觉才是真的。
当然,这心思万万不敢让他父亲知道,以他父亲的火气,怕不是一顿好打。
谭盛礼气不打一处来,“睡不着就去书房背书。”
“睡得着睡得着。”只有睡不饱的,没有睡不着的,谭振兴改口的同时恨不得拍自己两嘴巴,怎么就睡不着了?明明瞌睡得不行好吗?
“说话颠三倒四,去书房背书去!”谭盛礼懒得和他费唇舌,醒了就背书,要不然以为科举很容易呢。
见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谭振兴长长的哦了声,经过谭振学屋外,贴心的敲了敲窗户,“二弟,起床读书了。”
兄弟嘛,互相勉励,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好几下后屋里才传来谭振学的回应,谭振兴催他,“快点啊,我先去书房等你。”
有个伴儿不至于孤独,到书房时,谭振兴已经欣然接受了背书的安排,刚坐下,就听到豆大的雨珠啪啪地拍打着屋瓦,他难过得想哭,你说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觉多好,非得出门看,看什么看啊,大风必有大雨,村里几岁大的孩子都知道他会不知道啊?
乖乖等着就好,急什么急啊。
现在好了,自作孽不可活。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书,心不在焉的读着,读了不到两行,就见他父亲握着那根引以为傲的木棍,肃穆威严的站在门口,他直起胸脯,抑扬顿挫念道:“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刚念完,就感觉头顶罩下层阴影,他清了清喉咙,声音愈发洪亮,“有子曰……”
“用心,今天要把《论语》背完,背不完别想睡觉。”
谭振兴:“……”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怎么就拿了本《论语》呢,《三字经》《千字文》哪个不比《论语》轻松啊,便是《大学》《中庸》也行啊,偏偏是《论语》,谭振兴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滚,偏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偷偷抹眼泪,抹眼泪不说,还得扯着嗓子读,谭辰清听不到声音会骂人。
注定是受苦受难的一天。
他粗略的翻了遍内容,许多都没记忆了,谭振兴不知说什么得好,本以为下雨能放松休息休息,结果任务重得人喘不过气来,早饭都没心思吃了,但又怕扛不住饿,吃了四个馒头完事。
就是背书进程太慢了,半个时辰,背了两页,想向谭振学请教吧,谭振学功课比他还重,除了背书还要作诗写文章,谭振兴不忍打扰他,默默口读背诵。
谭盛礼在窗外站了会,这段时间,谭振兴读那段读了不下十遍,背时磕磕绊绊地蹦不出来,谭盛礼戳着旁边批注,“读书要用心,不是凭嘴巴读完就了事,看批注结合释义来背。”由着谭振兴的进度,背到明年都背不完。
又在窗外站了会儿,听谭振兴背顺畅了许多他又去看谭振学,指点他的作诗的意境和韵律。
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天已经放晴了,风刮来许多树叶落在院子里,谭佩玉和谭佩珠在清理,谭盛礼瞅了眼东升的艳阳,换了身旧衣去了村里。
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竹笼,竹笼里有四只小鸡,是他问赵东良家买的,刚孵出来十来天,差不多巴掌大,毛羽柔软光滑,唧唧唧唧地叫得特别欢,整个院子都有了活气。
听到声音的大丫头眼睛都亮了,“祖父,是小鸡吗?”
谭家不养鸡鸭,她在外祖家见过,扒着门槛翻出去,圆溜溜的眼珠直直打量着小鸡的圆脑袋,舍不得眨眼,生怕眨眼就没了。
谭盛礼放下竹笼,“是啊,大丫头喜不喜欢。”
“喜欢。”大丫头声音脆生脆气的,莫名让人心底柔软,谭盛礼微笑,“喜欢咱就养着吧。”
“养在哪儿啊。”大丫头举着手,跃跃欲试的想去摸小鸡浅黄的脑袋,又怕被琢,畏手畏脚的模样分外招人喜欢,谭盛礼揉揉她的小脑袋,“咱们养到后院去,大丫头喜欢就去后院看。”
扫地的谭佩玉和谭佩珠诧异不止,谭辰清最是讲究,闻不得臭味,见不得鸡屎猪粪,吃肉也从不吃带脚的部位,怎么突然想养鸡了。
说到养鸡,谭佩玉想起刘明章来,刘家养了只大公鸡,天麻麻亮就放声鸣叫,叫两声,刘明章就起床读书,刮风下雨从没耽误过。
父亲养鸡的用意只怕也在这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亲。”谭佩玉想了想,说道,“后院有祠堂,养鸡恐怕不太合适。”谭辰清最重孝道,鸡乱跑跑进祠堂的话岂不冲撞了祖宗们?
这话有道理,谭盛礼说,“你说的是,养在前院吧。”谭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的话近几十年只怕没安生过,就别再叨扰他们了,养在前院,打鸣声音嘹亮,谭振兴他们听着鸡叫起床读书正好。
养鸡得搭鸡笼,谭佩玉在刘家给罗氏打过下手,她说,“父亲,竹笼太小了,待会我砍些竹子回来搭个鸡笼罢。”
竹林在山脚,谭佩玉哪儿拖得回来,谭盛礼沉吟,“竹笼的事交给振兴和振学去做吧。”
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总不能什么都不会。
憋不住出来蹲茅厕的谭振兴听到这话差点没跳起来,光是背书时间都不够,哪儿有功夫忙其他,他急道,“父亲,我们要背书呢。”
“把书带着,边走边背。”
谭振兴:“……”就没听说有人趁干活之余读书考上秀才的,父亲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他自己县试都没过呢,谭振兴忍不住诽谤,私底下和谭振学嘀咕,“父亲到底怎么想的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父亲想法不无道理,咱们只要记住,父亲永远是对的,永远为咱们好,其他的不用多想。”
谭振兴撇嘴,说得轻巧,那天晚上你哭什么哭啊,嘴上说得好听,不就害怕传到父亲耳朵里挨打吗,谭振兴觉得谭振学狡猾了,肯定和谭振业说的,谭振业别的不会,拍马屁的功夫一流,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唯有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难怪父亲说自己最像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11章 寒窗苦读
然而不久他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件好事,父亲太了解他,想什么都瞒不过他老人家,这不,刚到竹林,后边谭盛礼就跟来了,手里拿着那根触目惊心的木棍。
定是猜到他会偷懒,谭振兴一只手扶着竹子,一只手掏出别在腰带的书,嘹亮地朗诵起来。
谭盛礼皱着眉头,徐徐走近,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谭振兴那张娇柔造作的脸上,听声音就知道他没用心,跟他老子一个德行,嘴上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比谁都自私懒惰,这几年祭祀的贡品全被谭辰清以味道不好为由吃进肚子里去了,谭家到他这辈世代正直善良,子孙后代怎么就养成那般自私自利的性格了。
他挥了挥棍子,按耐住打人的冲动,训谭振兴道,“嗓子大背书就更快吗,要是那样,扯足了嗓门给我吼!”
见他怕得瑟瑟发抖,谭盛礼火气更甚,“杵着作甚?”
谭振兴被凶得差点把书摔了,忙正色,压低声音,正经严肃的朗读起来,“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读完这句,谭振兴偷偷瞄他父亲,胆战心惊的眼神看得谭盛礼又想打人,好好的男子汉,永远摆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跟女儿家似的,简直丢人现眼。
“站直了。”谭盛礼严肃道,“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谭振兴直起腰杆,脸色胀得通红,批注没来得及看,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谭盛礼看向弯腰砍竹子的谭振学,“振学你来回答。”
“孔子说,以政令引导百姓,用刑罚约束百姓,这样百姓免于犯罪和刑罚,但没有羞耻心……”谭振学底子扎实,又在私塾上过学,这题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此释义,谭盛礼又引出其他文章,“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是何义?”
谭振学从善如流道,“老百姓需要仁德比需要水火更迫切……”
谭振学回答还算流利,释义也准确,谭盛礼重新看向谭振兴,“复述振学之前解释的那番话。”
谭振兴不敢马虎,原原本本的把释义复述了遍,完了惴惴不安地看着自个父亲,等待指示。
“接着往下读。”
谭振兴继续。
接下来,读到复杂的句子,谭盛礼都会提问,谭振兴知识薄弱,多是谭振学在回答,不完整的地方谭盛礼会补充,顺便带着其他文章同时讲解,兄弟两学问有高低,如此便是都照顾到了,谭振学觉得受益匪浅,便是背得滚瓜烂熟的《论语》,经父亲点拨后,心境豁然开朗,对文章又有了不同的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