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她了,你知道你的脚成什么样子了吗?都快见着骨头了。她是可怜,也不能这么心狠手辣呀!你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水去。”
文昭玉风风火火,倒了杯茶回来,把孙婵小心扶坐起来。
她没说的时候还不察觉,一说,一动,脚上钻心的疼,孙婵从没受过这种程度的疼,忍不住呻|吟一声。
看看自己的右脚,已经被层层纱布裹成个大粽子,“医师可说,我这脚要养多久?”
“少说三个月,”文昭玉把枕头塞到她后背,端起水杯喂她,“总之你别想着下床,正好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啊,我可以伺候你吃饭喝水的。”
孙婵自己接过水杯,“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斜睨着她,打趣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文昭玉总算收了话,看着孙婵的被面娇笑。
门扉被敲响,文昭玉赶紧过去开门,荀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站在门口。
文昭玉总算想起来了,这位身姿潇洒让人见之忘俗的侍卫,正是今早在孙婵闺房里见过,时时搀扶着她那位。
双手抱臂,望着孙婵讪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哦,婵姐姐。”
孙婵轻笑着摇头,挥手道:“既然知道,还不快走?”
文昭玉也不气恼,把荀安上下打量了几眼,侧过身迈出门框。
“昭玉,”孙婵喊住她,“今日谢谢你。”
她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荀安走进屋内,把药放在桌上,把桌子搬到孙婵的床榻前。
孙婵脸上的笑意略微苦涩。
今日她做了很多事情,没有瞒着荀安,在他心中,自己还能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小姐吗?
若他因此心生厌恶,她也绝对不会放手的。她只会多行善事,刷新他的印象。
见荀安摆好药碗,舀了一匙,垂着眼睫吹气,她觉着气氛有些冷,低声问:“绛芷还好吗?”
荀安把汤匙送到她嘴边,“她已经醒了,吵着要来看你,棠萤在照顾她。”
“那就好。”
孙婵望着面前黑乎乎的药,向来不是矫情之人,决定闭上眼睛一鼓作气,一入嘴,想全部吐出来。
她身体向来很好,连风寒药也很少吃,这个药,苦得直击人心,灵魂也蜷缩起来,她做不出把药汁吐出来的事,只好皱着眉头全部咽下去,鼻间口间萦绕着那股苦味,让她捂着胸口直干呕。
“我的娘亲啊,这也太苦了。”她也顾不得这个姿势好不好看,干呕之后,开始干咳,牵一发而动全身,倒在被子上,咳得面色涨红,脚上痛得撕心裂肺。
“我……咳咳咳……我……”孙婵咳出了泪花,望着荀安泪眼朦胧,“咳咳……我的脚……咳咳……好痛……”
荀安拿着汤匙愣在原地,他实在不知道,一勺药可以引发这样的惨案。听了她的话,放下汤匙,把她包成粽子的右脚抬起,双手固定。
孙婵又咳了好一会儿,完全不顾形象,倒向床里侧东歪西扭,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
时间回到半个月以前,她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鬓发蓬乱地瘫在床上,包成粽子的脚被侍卫大人握在手里。
不,不需要半个月,时间回到半刻钟以前,她绝不会去喝那勺药,绝不。
孙婵自暴自弃了,与荀安平静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荀安叹气,把她的脚轻轻放下,把她上半身抱起,就着枕头安置下来。
孙婵脸上不动如山,其实心如死灰。一语不发,直到下一匙药被送到面前。
顺着洁白的汤匙、荀安白玉般的手指,青色的衣袍,纤细的脖颈,看到了荀安纯粹毫无杂质的眼神。
孙婵眼神暗示,荀安不为所动。
孙婵终于开口:“荀安,我发现你挺恨我。”
“你没看见方才的惨状吗?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荀安铁面无私,举着的勺子也纹丝不动,“不让你吃药,才是想让你死。”
孙婵摇头,坚决不张嘴,荀安劝道:“方才你只是不习惯,第二口,就习惯了,快,趁热喝。”
孙婵坚决不从,用眼神控诉他,“喝一百口我也不会习惯的。你去问问医师有没有不这么苦的药。”
荀安想了想,觉得不可行,冷漠道:“喝。”
“你在逼我?”孙婵眼眶含泪,表情夸张,“荀安,我发现你翅膀硬了,不但不听我的话,还强行逼我喝药。”
“你说得这么轻松,你怎么不喝?站着说话不腰疼。”
荀安把那匙药含在嘴里,咽了下去,面不改色,又舀了一匙,平静地望着她。
孙婵的心软了,那个汤匙,是她方才喝过的呀……
女子的心思就容易被这些细枝末节打动,她想起了水中的嘴唇相触……
再望向荀安,不再那么心安理得,反而目光闪烁。
“我真的喝不了。”明媚的杏眼里盈了水润,嘟囔道:“方才我咳的,都快要死了。”
“念在我刚刚才莲花池死里逃生,你就可怜可怜我,不要再逼我喝了。”
觑了眼荀安坚定清亮的眼神,立即移开目光,哀婉道:“我是说真的,我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药。如果能喝,我是会喝的……”
荀安似乎叹了口气,站起身,端着药碗离开。
孙婵时不时望向门口,荀安肯定会回来的,但她心里小鹿乱撞,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一刻钟左右,孙婵的坐姿划成睡姿,在床上打了个小小的瞌睡,睁开眼,青衣白肤少年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你吓到我了,”孙婵推坐起身,果不其然,桌上放了一碗药,还冒着热气。
“方才那碗凉了,我舀了碗新的。”
“感情你方才只干了这件事?”孙婵挑眉,不可置信道。
荀安解释:“医师说,你在水里泡了很久,必须用几味重药,根除寒气。”
他舀了一匙药,低头吹了吹,照样放到她面前,“医师说凉了效果会减弱,趁热喝。”
“荀安,我觉得你不爱我了。虽然你本来就没说过爱我。”
孙婵泪眼朦胧,见荀安轻咳两声,左手摸进怀里,摸出一包蜜饯,“我去厨房找了这个,应该有些用处。”
第23章
孙婵平日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现在看来,简直是救命之物,现在她的舌根还泛着隐隐的苦味,伸手抓过蜜饯,三下五除二拆了纸包,捻了捻手指觉着不脏,捏起一颗就往嘴里送。
小小咬下一口,卷入口中回味,她幸福得如同逍遥云端,美得不行。
荀安便看着她,小仓鼠似的,咬一小口,细碎嚼几下,再咬一小口……直到咬了半个蜜饯,忍不住开口道:“先吃药吧。”
孙婵充耳不闻,咬着蜜饯,无意瞥见荀安无奈的眼神,以及一直举着的汤匙,她又有些过意不去。
“方才我忘了说,”孙婵眼神放空,右手抚着肚子,抬眸看向荀安,“我饿了,瞧着天色都日暮了吧,从早上到现在,我就吃了几口。”
“空着肚子喝药也不太好吧?”她小心觑着他。
荀安觉得有理,放下药碗,出去为她寻饭菜。
她继续心安理得地咬着蜜饯。
一个蜜饯下肚,意犹未尽吮了手指,她从不觉得蜜饯这样好吃。
忽然出现,轻功已臻化境走路悄无声息的荀安,端了个托盘回来,盘上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蔬豆腐羹。
晶莹剔透的嫩黄的豆腐上,飘着几片翠绿的时蔬和几颗火腿丁,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孙婵本来不觉着饿,闻到丝丝幽幽的香味,不由咽了口唾沫。
“好香啊,”她全副心神被那碗豆腐羹吸引住,舔了舔唇,“我要吃我要吃。”
难得借着受伤享受侍卫大人的服侍,她可不打算自己动手,理所当然地张了菱唇,目光殷切。
荀安舀了一勺,吹了气,送到她嘴边,一口下肚,她觉得五脏六腑都暖融融得活过来了。
“好好吃。”豆腐一进她嘴里,自发往舌下滑去,只余软滑触感在口腔萦绕,她毫不客气张口,等待下一勺。
“你自己吃可好?”荀安把勺子递到她手边,“我去厨房把药热一热,待你吃完了,正好服药。”
孙婵虽有些失落,仍应下了,“好吧。”自己端起豆腐羹和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荀安端着那碗命途多舛的药出去。
半刻钟后他回来,碗里已经空空如也,娇弱的少女倚在床头闭目养神,还微微打了个饱嗝。
若孙婵此刻睁眼,定能捕捉到他目光中的温柔。
但她没有,她一直闭着眼,回味那碗美味的豆腐羹,直到一股苦药味涌入鼻腔。
睁眼,是那匙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药。
她叹气,捏了一颗蜜饯,咬上一口,紧闭双眼一气呵成,就着汤匙把药吞了下去。
“欸,好像没有那么苦了?”
还是苦,已经是她能接受的程度,她又咬了一口蜜饯,亮晶晶的眼望着荀安。
荀安被她感染,眼中也染上了笑意,“先前干呕是因为腹中空空,是我疏忽了。现下垫了肚子,不会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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