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念一想,依着少桓的行事,那姜囿未必会知道他的实力,只怕是自作主张,妄想一击即中,结果竟然全军覆没了。倒是可怜了太子,来来去去,都只算是个傀儡。
只是这与她并不干系,少桓为何要怪罪于她?难道少桓以为她是三皇子的人?所以真正想要皇上死的,并非是三皇子,而是少桓?
她猛的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贺源。
贺源不曾看她,只远远的看着湖面,说道:“少桓年幼时是极其可怜的,生母早逝,他不被皇上看中,几乎可以说是在冷宫里长大。那时候我是太子伴读,经常都是在宫里的……太子,是个温和良善之人,只可惜少了杀伐果断的决心。”
“那时候太子总是拼命学习,想要被皇上多看那么一眼,夸赞那么一句。然而皇上的眼神,从不曾在他面上停留。他不仅自己用心,还总是教少桓,识字,念书,习武,练功……少桓的第一个师父,便是他。”
“后来少桓长大了,机缘巧合被皇上见着了,知道还有这么个儿子存在,这才带出冷宫,请了正经的师父。但是世人都是拜高踩低之辈,又谁能看得到少桓?甚至宫里的什么坏事,都要栽赃说是少桓所做……”
“他十三岁那年,秦家旁支一个少儿是他的伴读,出言不逊,不仅说他身份低微,甚至言说他生母该……他当即暴怒,抽出长剑将其刺死在马场。”
贺源见茵茵不吃惊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问道:“你不害怕?”
茵茵摇摇头:“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倒是很羡慕他,旁人如何说我生母,我都不敢吭声,苟延残喘的活着太过艰难。”
贺源脸色这才有了些许松动,说道:“我先前觉得,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软弱的黄毛丫头,现在才发觉,你自是有你的好处。”
茵茵没做声,贺源又接着讲:“当时惠妃盛宠,秦家依附惠妃,自然势大,又怎会善罢甘休?少桓被逼得走投无路,举着剑一路逼上朝堂,唇枪舌战辱骂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说谁再敢说他生母半分不是,除非砍杀了他,不然拼死也要将那人的舌头割下。”
茵茵沉默的听着这些。祖父说过少桓七岁就砍杀宫妃,现在想来应该是别人栽赃的,可怜他当时那般年幼。
如今贺源将少桓的这些往事一一讲给她,她竟觉得心中抽抽的疼起来。少桓原来,过得那样苦。她原以为穿越成这么个贱妾所出的庶出女儿,已是够可怜了。
原来残暴煜王的名号,根本就是他的保护色。若他不是这样残暴,若他不是这样专横,只怕早就被那些人,啃得渣都不剩。
贺源说道:“等他十五岁,皇上迫不及待将他封了郡王赶出了宫,大齐数百年,哪里有皇上的亲生子,被封郡王的?这便罢了,郡王府是邹家所造,一草一木皆是邹家安排的,地势偏僻且不提,里头全都是薛家安插的棋子……”
茵茵心中疑惑,既然少桓被皇上这样讨厌,按道理是不会让三皇子忌惮的啊。不过,三皇子自己言不正名不顺,自然是忌惮其他皇子。五皇子不能有嗣,且不提,少桓却是正经的皇上亲生子。
想要对付他,自然也不能明着来,只能暗暗的下手。难怪少桓身上伤痕会那样多,三皇子为了皇位,什么都干得出来。
贺源又道:“但是他要扮做纨绔,很多事情便能不能去操作。我也没多少本事帮他,人脉也是不够足的。他只能去刑部领了闲杂事务,借口有事,也能时不时的离开洛城。”
茵茵恍然大悟,三皇子或许并不曾想过赶尽杀绝,但少桓不肯乖乖听话,当个闲散王爷,非要展现才华,这才让三皇子忌惮——虽说多一个弟弟不多,但少一个,也更让人放心些。
贺源瞧瞧时辰,也不早了,便告辞说道:“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回头自会派会针灸的学生上门,替老太爷针灸。”
茵茵忙也起身谢了。
贺源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知道他明明是喜欢你的,得了凌雪的信,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要我赶回来。陈茵茵,若你有半分良心,真得记着他待你……唉。”
茵茵心中堵着一口气,连日来照顾祖父,已经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可是今日贺源的话,却叫她久久不能平静。
少桓一直都是记着她的,可她从来都在质疑他,质疑他不是个好人,质疑他对她有所图。
她想要上去拦住贺源,却着实迈不出去。眼睁睁看着陈劲松又迅速迎上去,将贺源带出府。
她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竟晕倒在地上。
待她再醒来,已经到了自己的床上。余氏坐在床边,正关切的看着她。
见茵茵醒了,余氏忙冲着外头喊:“快,药熬好了没?七姑娘醒了,快将药端进来。”
流云与银心急忙扶茵茵靠起来,余氏又道:“茵茵最近也太疲惫了些,日日守着你祖父。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但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往后也好了,贺家郎君既然觉得有救,那你祖父便不会有事的。你呀,就安安心心在院里好生休养着,知道吗?”
茵茵苍白着脸,点头说道:“谢母亲关心。”
只是余氏笑得有些勉强,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半晌又不曾说出口,只给茵茵掖了掖被子说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陪着你了。吃了药好生睡一觉,别再想旁的事情了。”
茵茵也没空去思量她的神色与话语,只闷闷的想着,贺源说少桓要她退亲,是为什么?按照贺源的说法,以及她自己的感受,少桓这样待她好,是绝不会退亲的。
若说是宫变那日,她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到底她也是无心而为之,压根也起不了决定性的因素。甚至,这回惊动了三皇子一派,少桓的处境比之从前更危险,而幸而她救了皇上,至少让目前的三皇子,忌惮皇上而不敢再随意对任何皇子出手了。
她一下子惊坐起来,所以少桓根本不是因为怪她而要取消婚约,而是为了她的安全。从前的少桓有把握可以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但是现在很显然,是不可能了。
所以少桓只能放她走,让她重新寻找自己的未来。
夏嬷嬷端着要进来,就瞧见茵茵下了床,流云银心都跪在地上拦着她,不让她出去。
夏嬷嬷沉吟片刻,说道:“姑娘,不论有什么事情,也不缺喝药的时辰,姑娘身子不好,便是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倒不如安安稳稳将这药给喝了,再想旁的事情。”
第38章
第二日一早,贺源赶着马车走到西郊, 却见绵绵细雨中, 立着一名少女,正是如今洛城最炙热的烈阳郡主。
他颇有些好奇, 下车问道:“郡主,你怎会在此处?”
茵茵嫣然一笑:“我想请你带我去找他。”
贺源迟疑片刻, 犹豫道:“可是郡主您就这样跑出来, 岂非是让人生疑。”
茵茵说道:“无妨,我已经都安顿好了。”
贺源看了她几眼,忽然抚掌笑道:“从前总觉得陈家七女太过软弱, 不明白少桓是看上你哪一点。现下才明白, 你骨子里并非是软弱无能之辈,反而与少桓正正相配。”
他伸出手,将她拉上马车, 便一同往西南方奔去。
即便贺源日夜兼程, 带着茵茵一路飞奔,也足足跑了五天, 才来到一个叫做彩墨镇的地方,说是镇,其实与村庄也大不了多少。来到镇子尽头有一座庄子, 贺源早已不是洛城那个翩翩公子的装扮, 而是一副商人的模样。
里头一名老仆审视的看着茵茵,到底是没有做声,带着二人一起穿过长长的蜿蜒的小路。
这里的屋舍, 倒与洛城大不相同,若是不熟悉的,只怕立时便会绕在里头,出都出不来。甚至小路也是用石子铺就,偶尔有地方,甚至只是普通乡间小路的模样。
茵茵跟在贺源身后,胡思乱想着,心中格外忐忑,她与少桓其实也没见过几回,可此刻,她仿佛是去见一个相处许久的老友。不,用恋人二字,仿佛更合适。
茵茵的耳朵不自觉全红了。
院子里,一株高大的榆树,微风吹过,那树枝微微晃动,远远看去更像是一幅美丽的画。而树下站着的长发男子,黑衣白发,长发与衣袂时不时被风吹起,宛若谪仙。
那老奴迅速走到男子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男子旋即回头,却是一脸不悦的看向二人。
茵茵站定,怎么都没办法前进,不知不觉中,眼泪已经漫过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
少桓行得极慢,宫变那日他骑在马上,下马又是飞奔,茵茵压根没注意他腿疾竟然还不曾好。
她早已知道,少桓并不是传言所说,为了与人争花魁才落下腿疾的,定然是被三皇子殿下暗害。
她再忍不住往前奔去,跑到他跟前,却是哽咽半晌,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少桓哪里还有半丝不快?只笑起来,伸手挑了一缕她散下来的额发,挑眉一笑:“茵茵即便风尘仆仆,也不掩绝色之姿。”
茵茵不由得怒目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明白过来,他是故意戏弄,想要叫她不那样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