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没钱,便日日待在屋子里读闲书,正经书没见他拿起过。
今儿拿了月钱,便又急着出去败家。
而那头,白子墨挂了电话便哼着小曲,对着宗兰的梳妆台抹了十多分钟的发油,梳了个油光锃亮的发型,穿上呢大衣、黑皮鞋,从桌上拿了三卷钱,剩余的放进抽屉里,道了句:“我出去了。”又瞧了一眼镜子,这才出了门。
宗兰便在后头嘀咕——
“油腻!”
她只是想,这个公子哥肯定是个靠不住的,自己、自己肚子里这孩子,她们的未来还得自己谋算才行。
孩子倒还好,是含着金汤匙、带着福气出生的。
白子墨是白家独苗,这孩子又是他第一个孩子,老爷太太都万分期待,且看老爷待怡婷的态度,无论生出来是男孩女孩,只要老爷还活在世上,肯定是吃穿不愁的了。
只是往长远了看,万一哪天老爷不在了……
老爷说,万一有那么一天,太太、大少奶奶、自己、怡婷这一大家子人都要靠子墨,想想便让人绝望!
也不知子墨能不能扛得住事儿,总之她自己是不做任何期待的。
之后的事,还得要靠自己才行。
在上一世,她总是卯足了劲儿干这干那,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求上进,最后虽混了一份漂亮的学历,找了一份光鲜的工作,但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一个工资高一些的打工仔、给资本家收割的韭菜、只能拿身体拼未来的年轻人。
除了拼命,便一无所有。
在这里,女人又不能随便出去工作,想自己做点生意又没有本钱,也没有经验,如今又有了身孕,被孩子牵住了脚跟,每天只能在这屋子里看看闲书、习习汉字。
记得老爷那日说,想把铺子交给子墨,若果真如此,她倒是可以帮子墨打理铺子,赚了的钱他们分成。
自己的钱,拿来置办些房产和存款,若哪一日在白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自己还能有个去处。
只是子墨如今又要出去读书,也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
白子墨出去浪了一天,到了晚上才臊眉耷眼回了家。
宗兰便问:“输钱了?”
白子墨倒很想得开:“害,输了就输了吧,一桌子表弟,只当给他们发压岁钱了。”
宗兰又好奇问:“这一天光打麻将了?”
白子墨脱下大衣,随手往书桌上一扔,便在茶桌上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打了一下午麻将,晚上去吃了个饭,喝了点酒。”顿了顿,又道,“你在这宅子里待着无聊,等下次有机会,要不要出去玩玩?把銮禧他老婆也叫上,一起出去透透风。唐庭那小子,听说最近也交了个女朋友,正好一道叫出来看看。”
宗兰一时也不应下,也不拒绝。
她倒是很想出去透透风,只是这一群公子哥们灯红酒绿的聚会,她又不想涉足,自己又大着肚子,且自己也不是白子墨什么正儿八经的老婆,他们夫妻、情侣同伴的聚会,她还是不参加的好,如此想着,便说了句:“算了,我就不去了。”
而心里又在想——两人这有名无实的婚姻,在外人面前,白子墨倒是处处拿自己当真正的妻子对待。
难道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便是如此?
甭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什么缘故,只要有了那一纸婚书,便是真正的夫妻了。什么妻子、白月光、朱砂痣,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哪一个也都真情实意?
看老爷不就这样。
…
之后几天都是如此。
白子墨每日打扮一番,便从抽屉里拿几卷钱出门。
宗兰也不管,坐在炕上一手抚肚皮,一手翻闲书,只当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日实在忍不住翻了翻子墨的抽屉,想看看他这么一通乱花,还剩多少钱。
果然抽屉里已经没什么钱了,只零星剩下三四个银元。
也是,当年在北京读书,每月二三百块都能花的一分不剩,花钱的一把好手,这点月钱又算得了什么。
而这一日,子墨早上吃了饭出去打牌,到了中午时分,便有一个陌生的漂亮小姑娘到了府上,说是陈公馆来的丫鬟,说是白二爷差她过来的,来拿他的五十块钱。
宗兰只是想,五十块钱?
他这几日这么一通乱花,抽屉里哪还有什么五十块钱,她看过了,那点零碎钱连五块钱都凑不足。
丫鬟便说:“哦对了,我临出门前白二爷给我塞了一封信,说是信上写明了放钱的地方,让我给二奶奶看,让二奶奶把钱拿给他。二爷嘱咐过了,说是不能给其他人看,只能二奶奶一个人看。”说着,便递了一封信给宗兰。
难道这少爷还藏了个心眼,在哪里存了点私房钱?
宗兰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于宗兰”三个大字,还用浆糊封上了,格外的正式。
而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写着——
“吾妻宗兰,江湖救急,先借五十银元,下月定当归还。”
宗兰:“……”
看到这话,真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借五十块钱?
她在白家熬啊熬,总算赞下那么一百多,他这一下便想借走一半去?
还是拿去打牌?
这才几天,便把压岁钱和月钱花了个精光,下个月就没有压岁钱了,只剩七十的月钱,还要还自己五十……
他拿剩余二十,能安安分分过一个月?
没了钱,指定又要朝自己借,又说下月一定归还。
她不就成了花呗了,让人借了还、还了借。
她还收不到一分利息。
她就这么点积蓄,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这种事,就是不能开这个头,一定要把它扼杀在娘胎里。
于是,宗兰便拿起那封信,挤眉弄眼看了良久。
民国书生公子哥,倒是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蓝色墨水字体苍劲有力地干涸在纸上,真是大气好看。
看了好一会儿,宗兰才开口道:“我……其实不大识字,小时候只上过两年学,看不大懂信,你识字吗?”
丫鬟连连摆摆手:“我也……”
宗兰又问:“佟妈,你识字吗?”
佟妈也摆摆手:“我哪里认得什么字,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宗兰便说:“那可怎么好,啊,对了,我看二少爷一直把钱放这抽屉里来着。”说着,打开抽屉看了一眼,“只是里面只有三块几分钱啊……五十块钱,他放哪儿了呢?”
佟妈便出主意:“要不等大姐儿回来了,让大姐儿给看看信?”
宗兰便道:“那怎么行,这才中午,等大姐儿放学回来都下午了。”说着,便取出了那三块钱,“要不你先把这钱拿给他,让他先用着,等他晚上回来了再自己找找?”
丫鬟为难道:“只是白二爷说,叫我一定要拿到五十块钱才回去……”
好啊,拿一个小姑娘家当挡箭牌,逼迫自己?
真有出息!
佟妈便出主意:“要不二少奶奶,您去陈公馆瞧一眼,把二少爷劝回来,我看您的话二少爷还能听些,一直这么输钱也不是个办法,要是老爷知道了指不定又要生气。”
这倒是提醒她了。
她看这事儿,还真得让老爷知道知道。
就是不让老爷知道,怎么也得让三太太知道。
宗兰便说:“人家正在兴头上呢,钱输光了也不肯回来,还要差人来拿,我去了又有什么用。他说要五十块钱是吧?这样,佟妈,你去跟三太太说,三太太那里兴许会有呢。”
佟妈为难道:“这不大好吧……”
宗兰说:“佟妈您尽管去,就说是我说的,子墨要五十块钱,我这儿拿不出,问问太太那里有没有。”
佟妈便去了。
听了原委,三太太只是说:“五十块钱?怎么,之前老爷给的压岁钱跟月钱,他这么快就花光了?”
佟妈为难道:“我也不知道……二少爷说是把钱藏在什么地方了,写了个字条给二少奶奶,让二少奶奶找,只是二少奶奶又不大识字,不知道二少爷把钱藏在哪里了……”
三太太又问:“他一下拿五十干嘛用?”
佟妈回:“二少爷今儿是赌钱去了,这几天日日都去,每天都输钱!”
“赌钱?”
佟妈这才发觉用词不准:“就是,跟陈少爷他们打牌输了钱……”
三太太便道:“我这儿哪有什么五十块钱,过年那六十多,我昨儿刚拿去置办首饰了。这个白子墨,都是要当爹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一点,还天天跟銮禧他们鬼混!”
佟妈道:“二少奶奶那儿也拿不出五十块钱,那要不……把陈公馆那丫头打发了去?正好叫二少爷收手,不要再输钱了。”
三太太狐疑:“宗兰那儿也拿不出钱?老爷刚给的压岁钱、月钱,她不是都贴补了娘家那两个小崽子了吧?”
佟妈不语。
三太太又想了想,只是说:“我这儿哪有什么五十块钱,不给他拿钱,他在銮禧他们面前面子上也下不来。这样,鸢儿,你去账房支五十块钱,就说是我说的,有急用。他不是藏了私房钱,等晚上他回来了,把私房钱翻出来,再补上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