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铎被他这无声的压迫刺激, 更觉恼羞成怒,一个箭步上前, 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想好再说话,否则今日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骆思存看戏看到现在,已经明白这两人之间急涌的暗流, 她心思微动, 随即舒展开表情,轻笑出声。
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凝固,乌铎还以为骆思存是在嘲笑他,于是瞪她一眼, “你笑什么?”
骆思存迎上他的目光, 唇边笑意丝毫未减,“六皇子么?既然你有兵权在手, 还怕他作甚?”
乌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子没怕!”
骆思存嘴唇往下弯了弯,没再继续拆穿他,淡淡道:“依我看,不如你索性今日派出人手倾巢而出,从你这位好弟弟手里将我抓过去才对。”
不等乌铎思考发问,她很快继续道:“梁帝乃我同胞兄长,景将军之子景无虞也是我未来夫君,你以我为质威胁大梁,这仗便可不战而胜。但你今日若叫他将我带走了,明儿这大功那便不知花落谁家了。”
“景无虞……”乌铎喃喃嚼着这个名字,显然早有耳闻,于是松手退开,“你竟是景无虞的未婚妻?”随即下意识去看盛初寒,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腮帮几不可见地绷紧,显然是早已知晓这个消息了。
乌铎被勾起了些兴趣来,他竟不知这位便宜弟弟大度到这种程度。真将别人的女人当块宝或者想利用此女去邀功,显然后者更能让人信服一些。
乌铎冷笑几声,打心底认同了骆思存的话,但缓过来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将目光锁在骆思存身上,砸吧了下嘴,耐人寻味道:“你可是大梁的公主,怎还要说对你们大梁不利的话?”
骆思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后轻描淡写地往眉头紧皱的盛初寒看去,“自然是因为,我恨透了这人,恨得宁愿跟他同归于尽。”她一面说,手上挣扎的动作也未间断,好似要让他知道她说的话半点也不假一样。
盛初寒见此,黑眸愈发的沉,静默半晌,他抬起眼皮,冷眼看向乌铎,像被触到什么伤心事,神情激愤指责道:“喊你一声六哥,那不过是看在父王的面子上。这些年你沉迷酒色,整日不思军事,全知依仗幕僚,只凭着你这四肢发达的蠢样便想着坐享其成渔翁得利,殊不知你说信任的那些人……”
说到这里,他抿了下唇,话音戛然而止。
乌铎本听得火气顿生,但盛初寒最后这意味深长的几个字却叫乌铎心里头有了些什么别的猜想,“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知最近为何战事不利?”盛初寒叹了口气,眼含怜悯,“若六哥肯花点心思在上面,将身边那些个脸熟的人好生彻查一番,想我北蛮铁骑也不至于被梁军一直压着打了。”
“你少诓我!”乌铎仍是不可置信。
“我说了,有些事情你一查便知。”盛初寒道,“今日与你说这番话,不过是想告诉你,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动我,北蛮必败。所以今日还请六哥高抬贵手,让我带了贵客回去,然后共同谋划,以我兄弟二人之力,拿下大梁岂不如囊中取物?”
这般不卑不亢的肯定语气,由不得乌铎不信,他从惊怒里回过神来,捏了捏拳,气焰瞬间弱了下去,竟觉得自己这一刻在盛初寒面前宛如被研究透的愚蠢小丑。他本来身形高大,但若此刻细看,便能见到他整个人蓦地生出了些灰败之感。
眼见盛初寒三言两语间就将乌铎玩弄于鼓掌间,骆思存暗暗冷笑。
好一招离间计。
盛初寒自知无法直接杀了乌铎,那样的话,北蛮其余将领不会服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剪除他的羽翼,让他孤立无援。乌铎因这番话生了疑心,保不齐会捕风捉影错杀一些盛初寒想除掉的人。
这样一来,乌铎便会众叛亲离,而那时,就是他的死期。
想到此处,骆思存胸口一紧。
不行,她不能让盛初寒坐收这渔人之利,如今她已穷途末路,要想从北蛮人手里逃脱,若不以命相搏,看来是不可能了。她深吸一口气,插口道:“其实六皇子不必如此泄气,扭转局势并不复杂。”
两人将目光投向她,一个微眯了眼,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警告;另外一个脸上则升起些希冀,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于是她接着道:“今日这是在你的地盘上,即使你动了这位七皇子又如何?左右都撕破脸了,随便寻个什么理由将他关押起来,待你挟了我让大梁退兵,重占京城,想必那时,你做什么都会是对的……”
盛初寒手劲加重拉了她一把,未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他竟未想到,她打的竟然是挑拨离间的主意,登时身形一动,想要将她先行带走。
乌铎早有预料,迅速反应过来,疾步上前一脚踢向盛初寒的手腕,硬是逼迫他松了手,而后伸手将骆思存一把拉至身后,将两人隔了开来。
看着面如寒霜的盛初寒,乌铎只觉得扳回一城,心中畅快,于是挑高了眉毛道:“这位公主说得对,眼下我的确不好动你,将你囚禁起来却是可以的。这份儿白得的军功,我可不会笨到让你凭白抢了去,长鸾公主今日我非留下不可。至于那些叛徒,我自会彻查!七弟你嘛,便好好歇息一阵吧。”
说罢打了个手势,两方人马立时打了起来。
盛初寒此行来得急,并未带太多人,不过片刻乌铎的人便占了上风。
胜局已定,乌铎冷笑两声,命人将盛初寒擒住,而后转回头走向骆思存,上下打量她一番,似笑非笑道:“长鸾公主是吧?你今日如此帮我,叫我拿什么感激你好呢?”
骆思存顿了顿,并不看盛初寒,微微一笑道:“两军交战时,便是六皇子达成目的之时,届时还请六皇子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乌铎同样回以爽朗一笑,眸中闪过异色,“好说,好说。”
*
不过半日,乌铎便将身边往日亲近的幕僚、大将挨个召了过去,费了番功夫才查出和大梁有所谓“书信往来”的几人,军法处置。
尽管那些人眼含愤然大喊冤枉,但铁证在手,乌铎毫不手软,甚至放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同时对外宣称因盛初寒也有此之疑,出于谨慎,也派兵将他幽禁了起来,待攻下城后由北蛮王亲临中原定夺。
本来此事还差点殃及骆思茗,但乌铎看在她变着花样服侍他的面子上,暂且限制了她的行动,并且将他同骆思茗的事公之于众,叫盛初寒在幽禁之期还俨然成了军中笑柄,威严尽失。
盛初寒不在,乌铎手握十五万大军亲自上阵指挥,即使盛初寒军中的将士疑惑,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也没时间去深究。
乌铎尚得意地以为自己这番作为是杀鸡儆猴,却不知铁血行事已寒了其余将士的心。盛初寒表现出来的决策与魄力早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如此尽心尽力做事却落得这个下场,不免让人唏嘘。
随后乌铎很快制定了作战计划,准备以骆思存为人质迫使大梁退兵,不过后又在骆思存的提议下,捎带了骆思茗一起,多一名公主也多增一分底气。
骆思茗听到这消息,直将骆思存恨得牙痒痒,但即使再不愿,也不得不为了生存妥协。
就在乌铎气势蓬勃往常州城楼进发时,路上却发生了一件颇显棘手的事:常州城东南一角小规模地爆发了瘟疫。
大梁前两月干旱连连,常州是受灾地区之一,骆思桓虽有赈灾之举,但今年气候反常,夏日愈热,冬日愈冷,再加上大梁朝局动荡,京中大臣自顾不暇,无人提前预防,叫疠疾钻了空子也是意料之中。
乌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派人将那块区域隔离了起来,叫里头的人自生自灭。
骆思存和骆思茗一同被捆绑在前往前线的马车里,蓦地听见外头议论之事,两人各自若有所思起来。
上辈子大梁残兵同北蛮军的仗打了两年之久,期间常州也因旱灾爆发过一次时疫,而当时盛初寒采取的解决办法……想到盛初寒的手腕,骆思存猛地瞪大眼,心中惊骇,像做了噩梦般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一旁的骆思茗见状,眼皮跳了一下,本想顺口嘲弄几句,但“瘟疫”二字引起了她的兴趣,便暂时将其余心思全都按捺住了,只暗自思量起来。
与此同时,景无虞也早早带兵等在了阵前。
早前知晓盛初寒退守常州后,他试过潜进城寻找骆思存,无奈盛初寒明显在防他,各处城楼不仅守备森严,还专门为他设置了天罗地网,实在难以靠近。
他正对此一筹莫展,谁知乌铎便将他日思夜想的人送到他面前来了。
虽说是以人质的方式,但他已同骆思桓商议过,如今京城百姓已经被疏散离开,就算弃城退兵也无伤大雅,等到换回骆思存,到时再同北蛮正式地一决雌雄。
景无虞双手攥紧缰绳,手心出了些薄汗。
一想到她在敌窝受了不知道多少苦楚,他便自责无比,这几日都没能好好阖眼。
随即又想到很快便能见到她了,他又有了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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