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至今未归,沈盛在彭城又是独自一人,能出事的只是京城的沈家。
若真是如此,他作为沈家的独子,家中出事,他又未在父母身边,自然是会将责任全拦在自己身上。
唐念锦走到两人面前,道:“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无论是京城大户还是彭城本地人的小家小户,有哪一家人不是为了生计在外面奔波,彭城多的是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可谁不想在家照顾老人?”
她又道:“人要吃饭要活着,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沈盛扯出苍白笑容,带着些讽刺:“曾经我以为人活一世,应当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才能不愧于心,不白来这世上一遭。”
唐念锦看了叶令荨一眼,继续试着问:“是不是沈家出事了?”
若是沈盛不说,他们什么都不知晓,更别谈得上劝他。
叶令荨也紧张地看着他,沈盛声音很低,身子晃了晃,最终还是立住了:“是……”
他不肯多说,但叶令荨与他相处这么多的日子也是了解他的性格,知道沈盛来到彭城又是开店又是学画的,因为这个他没少和家里闹矛盾,甚至甚少回京。
如今家中出的事他却不在京城,叶令荨多少也能体谅他的心情,便道:“沈家出了事你更应该顶起来,在这里跪着有用吗?”
沈盛不说话,脸色苍白了几分。
“好啊,你要跪,我就陪你在这一起跪!”说完,转身就在他旁边跪了下来,可她手里的伞还撑在沈盛头上。
沈盛抓住她撑伞的手腕,声音颤抖:“叶姑娘,你何必如此……”
“这是我愿意跪的,你要跪我就陪你跪在这儿。若是你在这里跪着有用,沈家能变好了,那我在这里跪着,你就能喜欢上我吗?”叶令荨平日里虽然看着粗心,可遇见事,又比谁都想的明白。“你觉得有用,那我就陪你一起!”
沈盛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惩罚自己,可如今连累了叶令荨,他也不愿,便要赶她走。
“叶姑娘,我对你别无他意,你……你跪在这里,丢的是叶家的脸面!”他这一句话说得极重。
唐念锦与沈盛认识的这段时间,可从未见过他对别人说过一句重话,他待人接物永远都是和善的样子,也常常站在别人的立场想问题。如今要他说出这一句重话,已经是抽干了他仅剩的力气。
叶令荨还想说什么,沈盛却一把打掉她手里的伞,伞面落在地上,四仰八叉地面对着浓云密雨。
“你不就是想把我气走吗?上一次你成功了,这一次还想故技重施?”叶令荨却完全没把他那句话听进心里。“我要是在乎旁人如何说道,从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你!”
“小时候我非要缠着爹爹去走镖,有一次遇到山匪,暗中跟了我们一路。那日又恰逢我发脾气闹别扭,爹爹为了哄我特意去山崖帮我采东西。”叶令荨道:“就是因为他这一走,让那些山贼有了可乘之机,他们下药放到了镖师,他不仅捉了我爹爹,百般羞辱,还将其他镖师打伤。最终是我娘拿了赎金,才将人赎了回来。”
“镖局的信誉就是一块牌子,而那一日起,我们叶家的牌子就因为我的任性被毁的一干二净,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把这账算干净。”叶令荨说得眼圈泛红,声音却坚定,她转过头,盯着沈盛。
“我拼命的练武,别的女孩子在讨糖吃的时候我在烈日下晒着,直到三年以后,我和爹爹才一起山上的山贼的老窝除得一干二净,重塑了叶家的名声。”
“沈盛,惩罚自己是没有用的。”她一字一顿道:“你若是心中的气真的咽不下去,也要知道,该跪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那些害你的人!”
沈盛浑身一震,低下头,清俊的身子微微颤抖,半晌,他才抬起眼眸。
他的声音仍旧嘶哑,却并无先前的死气:“叶姑娘,你起来。”
“你跪多久,我就跪多久。”她坚持道。
他用手撑着地,倾身过去,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又重新将伞撑到她的头上。
“我不跪了。”他低声道。“你说得对,跪在这里毫无用处。”
雨水仍然打在伞面上,霹雳啪啦地,叶令荨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终于是笑了。
——
三人行,必然多一人。
叶令荨扶着沈盛回去换衣服,唐念锦见他们关系近了些,也不方便跟着去打扰,只站在在外城门下看着彭城古旧而苍苍的绵延城墙。
她握紧伞柄,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间也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见雨快停了,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身后,雨幕苍茫,天地都是灰蓝的一片。
这一眼,却在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念锦几步走了过去,进了亭子收伞,这才喊了声师父。
亭中坐着一个老人,目光炯炯,正是刚回彭城的梁老。
“这小子我说多少句都想不开,你们两个女娃娃几句话就把他劝回去了,不错不错。“梁老发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坐在亭子里,悠闲得很。
唐念锦坐了下来,问他:“沈家到底怎么了?”
“明威将军的事,你知道吧?”
唐念锦点点头,当时唐家全家从京城来彭城的时候,正值明威将军病逝。若不是这位名震四方的大将军突然去世,北边的蛮族和其他边境的异族也不会在这段日子蠢蠢欲动,起了心思。
十多年前蛮族入侵,杀得北边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还是明威将军带着人把蛮族给打了回去,如今他才过世未有多久,蛮族的细作就已经渗透到了慈州。
“可明威将军不是病死的吗?这件事情也过去有一段时日,怎么会突然翻出来?”她疑惑道。
“京城里的事我一个老头子说不清,不过既然你是我的徒弟,我也得和你提醒一两句。”梁老半眯着眼,看着外面的雨景,缓缓道:“姓李的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沈家也是刚巧撞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人说将军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谋杀。这件事情查来查去,不管怎么说,最后黑锅是给沈家背的。”
“沈盛那小子的爹是温王的人,昌王和温王向来不对付,而且这件事情昌王也是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在朝中动起手来,如今人人都自身难保,深怕一个不小心站错了队,被当做牺牲的棋子。”梁老解释得轻松,唐念锦却听的心惊,朝中的斗争已经激烈到如此程度,原本以为梁老只是个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老头子,没想到他对这些事也看的一清二楚。
“那沈家现在情况如何?”
“沈乌就是个顶罪的,上面的人不想让他们在继续查下去了,现在人判了流放,谁想他却莫名其妙死在了牢里面,对外说是急病。沈家夫人遇见这事,也是一病不起。”梁老继续道:“我赶回去,就是给这小子处理沈家的事,忙的我啊好几日没睡好,总算是保住了沈家的根,没有牵扯进更多的人。沈夫人担心沈盛回来会受牵累,也一直未叫人通知他。”
难怪沈盛知道这件事会如此反应,他若是听了沈父的话,入了仕途,如今也不会面对沈家冤案,自己却无能为力。
唐念锦站起身来,瞧见亭外雨幕中隐约映出少年清俊身影,他撑伞缓行,虽然伞面遮着脸,天地间雨声簌簌,她还是一眼认出来那人的身份。
“你在这儿。”
她看着陆宴收伞进了亭,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层雨天的湿气,少年侧头看了看梁老,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你来这儿做什么?”唐念锦问他。
陆宴只道:“无事。”
又补了一句:“天色晚了。”
他听老刘说叶令荨来找唐姑娘出去,说是沈盛出了事,便一直放心不下。
雨又下的大,只能亲自出来寻人。见亭中二人无恙,才松了口气。
可面上还是未有太多情绪,俊逸的五官神色淡然,手指翻转,玩起手里的伞来。
唐念锦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亲自出来寻人,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少女面容俏丽虽然雨大风冷,两颊却有红晕,这般一笑,显得更加好看。
她又转头问梁老:“师父回了彭城,打算常住吗?住在何处?”
梁老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少年俊逸如风,身姿挺拔,少女面容俏丽,玉钗点翠,站在一起看着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便摸了摸胡子,笑道:“不急不急,回来了就多呆些日子,至于地方嘛,自然是住徒儿家了。”
第四卷 外族纠葛
第56章 要钱
三人回了陆家,天色已经暗下来,雨也停了,陆宴走在前面,唐念锦跟着梁老一路缠着他问京城的事。
到了陆家门口,远远就看见围着一群人,唐念锦走进了些,才发现领头的是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陈财。
陈财自打被陆宴撵出陆家之后,一直等着陆家来请自己,谁想陆家生意越来越好,根本不需要自己。他心中气不过,暗地里使了些绊子,可陆家生意依旧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