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含娇虽知道梁瑾身份特殊,乃是先帝之子,若先帝不曾禅位,那么最起码也是个亲王,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今皇帝即便是他的亲伯伯,可有些地方还是不得僭越的。
她难免忧心道:“你这样做,就不怕得罪人吗?”
梁瑾为了讨好媳妇,哪里还会管得不得罪人,他说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即便是让户部工部失了几分颜面,但到底是救了那么多性命,陛下那边就算知道,也不会怎么样的。”
得了这话,蒋含娇仍是放心不下,她隐隐约约之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她深知梁瑾天资不差,但为人处世过于单纯,善恶分明,非要在哪里狠狠跌一跤才能长记性,哪日他被人利用做了靶子,恐怕还不u知道。
事实证明蒋含娇的忧心不是假的,当京城中小儿都开始传颂承安郡王的善名时,他被皇帝叫进了宫。
与他一同的,还有户部尚书,工部尚书,长阳侯,以及端王。
皇帝先是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叱责户部工部办事不利,没有把难民的事放在心上,致使民怨沸腾,而后又说端王监事不力,深感失望,最后又将难民一事全权交给了长阳侯负责。
一番折腾下来,皇帝才把目光移到了梁瑾身上,那虚拢的几分笑平铺在脸上,浅薄至极,只是那冕旒天然形成了一道垂帘,将他神情遮的不太真切。
“瑾儿,你这次做的很好,若没有你,这六部办事,简直是一塌糊涂啊。”
分明是夸赞的语气,但不知为何,梁瑾却听出了一丝别的感觉,只是那感觉一闪而过实在太快,容不得他多加琢磨,便俯身回话,“陛下谬赞了,侄儿也不过是不忍心看难民食不果腹,当不得什么。”
皇帝闻言,微微撇过头,去看长阳侯,“侯爷以为此次瑾儿行事如何?”
长阳侯眼观鼻口观心,一派镇定,拱手道:“郡王至纯至善,上佳。”
“只是纯善?”皇帝乘胜追击,死死盯着他,“朕倒觉得,瑾儿有大谋略,从前是藏拙了。”
长阳侯一笑,从容不迫道:“若有谋略,自是最好,当为陛下尽忠,为大梁效力。”
至此,皇帝才将一双阴鸷的眼挪开,又吩咐几句,独留了长阳侯下来,其余人一并散去。
殿外,端王和梁瑾一道往前走,二人虽为堂兄弟,但因为天生身份不同,从小也没有怎么亲近,不过说上几句话倒不是什么难事。
端王含笑道:“不曾想瑾弟你此番如此有魄力,倒叫本王刮目相看了。”
梁瑾还没从皇帝那里回过神,乍一闻言,有些失神道:“这算什么魄力,鲁莽罢了,不过今日我瞧皇伯父好像不大高兴,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端王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后转了话题,故意诱导人道:“上回你上我这里打了招呼,要替一个友人走刑部官司,本王听说,这友人是名女子,而且十分貌美?”
因着上一世的事情,梁瑾对于蒋含娇的任何消息,都有意防着不想让端王知道,虽然上一世端王也是被人下了套,这一世端王还并不相识,但他总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听端王说到蒋含娇,梁瑾下意识立刻警惕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端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警觉弄得一愣,随即弯了弯唇道:“你三天两头往那位姑娘家里跑,酒也不喝了,花楼也不逛了,什么宴会都不见你身影,那些贵公子们早就连连称奇,稍微一打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梁瑾听他这么说,稍稍松懈了一些,“就是在金陵认识的一个姑娘,有些交情,她这回上京来有事,一个女儿家诸多不方便,我一向心善,难免多照应一些。”
端王似笑非笑打量着他,没再追着此事询问了。
夜里,柳府书房,一盏素灯,一张棋盘,二人对弈,各执一子,却同是一心。
“今日御书房中,发生了何事?”
“左不过是疑到了我头上,把我叫过去,上演一出杀鸡儆猴,又旁敲侧击询问情况。”
“你的意思,是皇帝已经怀疑你和郡王私下勾结了?”
一子落定,长阳侯微微一笑,“咱们这位皇帝也是老了,大不如前,想留个好名声,又不肯轻易放过,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他都如临大敌,说到底,还是这皇位来得不明不白,坐着也不安心。”
柳宾容肃着脸,眉目却并不紧凑,“这一招打草惊蛇倒是不错,只是若不想法子把兵部牵制住,皇帝恐怕就要对郡王下手了。”
长阳侯摸了一把胡子,“朝中武将名衔虽多,但大多都是没有实权的,不过一个空壳,若说牵制,骠骑将军秦武手下倒有兵力,又有护城兵马司在手,可做不时之需,待我那儿子从边塞回来即可。”
自梁瑾从皇宫回来,第二日户部就传了消息,让他在家先歇着,不必再去办事,梁瑾一头雾水,偏生来传话的人是个笑面虎,毕恭毕敬说话,但都是虚话。
他正要去寻户部尚书问问情况,顾太妃一把抱住了人,哭哭啼啼不许他去,更是说了什么以死相逼的话。
“从前你虽爱玩,整日里不着家,但到底平平安安,一世无忧,又何必非要掺合朝堂那趟浑水,娘老了,只盼着你能早日娶妻生子,瑾儿,你就当是为了娘,好不好?”
梁瑾被她弄急了,“既然盼着我娶妻生子,那我就更该抓紧立业,不然拿什么娶人家姑娘!”
顾太妃睁大了眼,“你是郡王,不是那等子寒门之子,若喜欢哪个,只管和娘说就是了。”
梁瑾不欲和她多说,只道:“未必天底下所有姑娘,都看得上我郡王这个身份。”
顾太妃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好几声,无果后紧紧抓着帕子,身边一个侍女凑过来道:“奴婢就说了,郡王是被迷了心窍,定是外头哪个女人在他面前乱嚼舌根,郡王从前哪里会对太妃这样不恭敬?”
顾太妃眸光闪了闪,“上回你来和我说,那个金陵的女子,来了京城,叫什么来着?”
“姓蒋,家中行四,叫蒋含娇。”
第49章
难民一事得到缓解后,秦远往棚区去的次数变少了,但他来寻碧星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今日骑马明日踏青,起先蒋含娇还陪着去两次,后来干脆放开了手,让它二人单独去玩。
这日秦远又来找碧星,换上一身利落的骑装,扬着手里的马球杆子,身后跟着许允。
碧星一见到人,漾开了笑,跑过去道:“今儿个是要去打马球吗?”
秦远道是,“我先教你,等你打好了,我就带你去参加马会。”
二人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蒋含娇坐在藤椅上给碧云梳小辫儿,许允过来和她说话。
“这几日都不见蒋姑娘往棚区那头去了。”
蒋含娇手不算巧,编小辫的扎法跟打缨络一样,碧云头发细软,要极仔细编着,她将手上一缕发丝处理好才抬起头道:“眼下难民已经有吃有住,我的那些赈粮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刑部刚派了一个衙内一个小吏来过问案事,便不大得空了。”
听说这案子刑部已经受理,许允怔了一怔,方道:“非京城中的案件,一般上报刑部,总要经过个三五月,上下打点,蒋姑娘告的又是官员之子,竟如此顺畅,都已经开始过问了?”
蒋含娇点了点头,道:“是有朋友帮了忙,打过了招呼。”
她没说朋友是谁,许允也绝不会想到是那个曾叫他难堪的承安郡王梁瑾,闻言温煦一笑道:“那看来这位友人定是侠骨热肠,是个十分值得深交的朋友,蒋姑娘可莫要忘了请他吃饭道谢呀。”
毕竟,蒋含娇这事说大虽不算大,可说小也的确不小,金陵一方富足,转运使更是个肥差,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去疏通上下打点,也算是帮了一个大忙。
蒋含娇随口敷衍,囫囵嗯了两声。
前门砰地一下开了,原还以为是秦远要和碧星出去,但这动静太大,难免惹人注目,没想到门居然是从外破开,两个健壮的家仆左右两边开了路,一个华服珠翠的中年妇人扬首进来。
这阵仗极大,光天化日之下闯入他人宅院,又是在京城这地界,简直可以用罕见来形容,碧星收拾齐整后正打算出去,见状上前询问。
“你们是谁?干嘛闯进我家里来!”
她小小年纪,却向来不怕事,顾太妃微微一瞥,没把她当回事,倒是秦远认识人,虽也一头雾水,但还是恭敬叫了声:“太妃娘娘。”
一听到来人竟是太妃,众人皆是一惊,唯有蒋含娇面色不改,将碧云的头发梳好以后,温声细语让她去房中寻娘亲玩,然后才站了起来。
顾太妃她再熟悉不过,上一世蒋含娇从她手下没少受苦,只是当时碍于她是自己的婆母,又是太妃身份,只得小心侍奉着,但顾太妃眼高于顶,哪里会看上她这样的出身,使小绊子都算是轻的了,她和梁瑾最后走到那一步,其中不少都是拜顾太妃所赐。
原以为自己重来一世,再不会和顾太妃打上交道,未曾想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居然又和她当面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