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找我!”郑寒问目光无意飘向青花瓷翁中,从前那几条金鱼被郑庆和喂的脑满肠肥都走了形,郑寒问怎么看都觉得丑的下不去眼,眼下却莫名也生出些眼缘来。
“寒问呐,来来来,”郑庆和将鱼食放置一旁,从摇椅上下来,边行至桌案边言,“今日宫里来人了,送了这个。”
顺着郑庆和的指引,郑寒问目光又移到桌案上,只见桌上静静躺着一只三寸大小的沉香木雕花镶玉的锦匣,镂空处恰到好处的嵌了几颗玛瑙珠子,放眼看去,这确像是宫里的东西,可横竖怎么看里面也不像是放了圣谕的样子,圣上之物非明黄不取,怎会屈于这样的匣内。
“这是……”郑寒问问道。
“这是锦妃娘娘今晨命宫人送到府中的,”郑寒问提到锦妃便喜滋滋的,“太平猴魁,皇上赐了她两翁,她念及父母弟弟,便询过圣意后送到了府中一翁。”
得知是茶,郑寒问心头一阵失落,方才的期待欣喜一扫而空,只随意丢了句:“原来是长姐……”
郑庆和并没有发现郑寒问恍然下坠的情绪,自顾自的说道:“一会儿我便命人将茶仔细烹了,你也一同尝尝。”
郑寒问哪有什么心思品茶,见没得到想得的,便直接问道:“爹,这两日可有什么要事?”
郑庆和猛然抬眼:“你娘临时决定和玉筝要在南山青音庵里多住些日子,昨天才托人捎了口信回来。”
这也并非郑寒问想要的答案,不过一提玉筝倒是真让他头皮发麻,脸色一沉,这种毒妇留在身边是个祸害,得安排人去庵里将母亲接回来,待回来便得将玉筝处理了。
转念一想,前世玉筝曾经说过若是她只凭单打独斗活不到现在,这才是他最大的隐忧,她身后还隐藏了一个人,让玉筝死并不难,难的是还有敌人隐在暗处。
“对了,还有一件事,”郑庆和捋了杂花山羊胡道,“镇国公府上的老太君明日要办寿宴,前几日来了帖子,我记得你向来不愿意参加这种场合,便没有知会你。”
郑寒问的思绪被郑庆和的话拉扯回来,回味一想,确实如此,他向来不愿凑热闹,这事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要事。
“你不去也好,听说程家的三丫头也会随父同去,到时候你们两个见了难免尴尬,你也就罢了,旁人总免不了对她指指点点。”郑庆和无奈摇摇头,他对程茵印象不错,怎奈自家儿子不放在心上。
闻言,郑寒问瞬间觉得脑海中有数不清的烟花冲天次第绽放,落入空荡荡的山谷只回荡着程茵两个字。
郑寒问心花怒放,下意识的吐出两个字:“我去!”
郑庆和以为他听错了,定睛看他。
***
程茵双目定睛看了手腕上一根红绳穿过的玉珠子,曾经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长舒一口气,取来剪刀果断的将红绳剪断,而后来到后院荷花池畔。
荷花池不大,水亦不深,荷叶嫩片才出,稀疏的浮在水面上,程茵前世在湖中溺亡,现在只要贴近了这种绿幽幽又看不见底的水潭便怕,尽管如此,她还是站在岸边,毫不犹豫将那珠子连带红绳一同丢入水中后转身离开。
***
郑寒问今日刻意起了个大早,斟酌着换了几身衣裳,不知怎的,今日忽觉哪身衣裳都不合身。
郑寒问记得,成婚前二人偶尔相逢,程茵总是欢天喜地的,离着老远便冲他笑,或是趁人不备娇俏的与他招招手,今日赴宴若是碰头,他要先一步和程茵打招呼,程茵一定开心,即便没有皇上赐婚也没关系,他要亲口告诉程茵要娶她进门。
想到这此处,郑寒问眉眼弯弯,心情大好。仿佛万事俱备,只欠他这东风吹过。
***
程茵随着父亲一同来到镇国公府,见过诸位长辈后程文便同幕僚一起喝茶谈天,程茵则被府中小厮引着来到镇国公府后院,尚未开席,长辈们在前院叙旧,晚生后辈们在后院中聚集已是常事,程茵想着左右郑寒问不会参加这种场合,所以便放心大胆的前往。
镇国公府不愧大家,后院亭台交错,假山立于溪流之上,湖中水榭绝立,气派又不失文雅。
湖心水榭中已有几人围桌而坐,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程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如今是万万不敢往湖边凑的。于是便同往常一样,独自寻了个安静处坐着喝茶吃点,静待开席。
郑寒问迫切的脚步交替而行,恨不得马上飞进镇国公府后院中去,来的路上巧妙的向带路小厮打听过,得知程茵已经到了,他一颗心又激动起来。
从回廊穿过,一抬眼便见梧桐树前石桌旁一抹熟悉的身影,身着淡竹青色的衣衫,一头青丝垂顺在背,淡然的侧脸轮廓柔绝美,长颈纤细,雪肤夺目,不是他的程茵还有谁!
郑寒问心中激荡难挡,周身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心脏忽然膨胀起来,直冲心口,仿佛只要他稍一开口,就会跳出来一路滚向程茵脚边。
不知不觉,郑寒问眼前似是升起一团团的雾水,将程茵的身影照得晶莹剔透。
万籁俱寂,银汉无声。
他的茵茵,终回来了……
程茵感觉到有旁的目光传来,下意识的侧头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如同晴天霹雳,将她劈的头晕目眩。
那个曾经让她爱入骨髓又伤他至底的男人此时此刻正一身华服直挺挺的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在盯着她,程茵心口忽的抽痛了下,而后像是心脏被人用力折叠,每跳动一次,疼痛便深一刻。
曾经深爱的人再见,若是丝毫痕迹不留那才是天方夜谭,正因为曾经痛怕了,所以程茵如今才选择退却和躲避,没想到终还是遇见了。
努力平复多日的委屈和心酸在见了他的瞬间全部倾斜而出,发出阵阵惨叫提醒着程茵过往的惨痛。
程茵暗地里掐住大腿,皮肉之痛让她冷静清醒,硬生生的将眼中暗涌的泪给憋了回去。
郑寒问眼下整个人都傻了,来时的满心幻想如今成真他反而笨拙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茵身形正僵硬间,目光朝郑寒问身后偏移,忽然瞥见郑寒问身后方正缓缓行过一个人来,程茵像是见了救星,麻利起身朝那人走去。
郑寒问心思都扑在程茵身上,丝毫没有留意身后来没来人,见程茵朝他这边过来,郑寒问激动的牵起嘴角,随后双臂微微朝程茵张开,眼见着程茵越行越近,脸上还带了浅浅笑意,郑寒问下定决心等下一刻她奔过来时就毫不犹豫的将她捞入怀中……
“来了,来了,她来了……”郑寒问随着程茵的步伐在心里默念着。
程茵渐行渐近,眼看着就到了跟前,不过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程茵在他面前不但未停脚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袂和程茵的相擦而过,可她不曾看过自己一眼!
郑寒问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场面石化,双臂还空空的僵在那里,不上不下,看起来尤其尴尬。
郑寒问朝着程茵的方向回过头去,只见程茵正与他身后不远处一女子相互扯着手甜笑着寒暄,而后两人又亲昵的一同绕到了别处说话。
从头到尾,程茵没有给过他半个眼神,连余光都不曾施舍,郑寒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臂还抬着,下意识的看向湖心水榭,水榭上几人在注意到郑寒问朝这边看过来的同时时各个都默契的收回目光。
这一刻,郑寒问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之前五彩斑斓的设想如数落空,程茵她是怎么了呢?
第十七章
此时被程茵看做救星的人,是程茵的闺中好友——江依秋。
二人年纪相仿,她是诸多贵女中唯一让程茵觉得纯善不做作的姑娘,二人脾气相投,从小到大都十分要好。
奈何后来江依秋嫁的人与郑府不睦,二人从此便不常见面,只偶有书信来往。
想来也有几年不见,如今却在镇国公府见着了,倒让程茵念起二人小时的许多好来。
江依秋方才见到郑寒问在前还错愕了一阵,见着程茵就在不远处则有意放缓了步调,生怕耽误了程茵看郑寒问。
没料到程茵奔过来后便拉起自己绕到别处,江依秋边随着程茵走着,边用团扇遮了嘴巴低声和程茵咬耳朵:“方才郑寒问就在你身旁,你没看见?”
“看见了的。”程茵老实回答,目光一闪,甚至还感受得到郑寒问从身后投来的目光。
“今儿个是怎么了,这般反常,”江依秋见着程茵脸上透出细汗,不知是天热导致的,还是因为见了郑寒问紧张,忙将团扇凑到程茵面前为她扇了扇,“平日里巴巴的恨不得把人家放进眼珠子里,怎的今日面对面见了倒视而不见,该不是你害羞了?”
“今时不同往日,往后你就别在我面前提他了。”程茵低着头,只看着两人的俏影。
江依秋定睛瞧了程茵,随即又笑道:“前阵子听说你在家闹绝食,恰逢我感了风寒,不敢去看你,怕你本来就虚弱再被我传染,现下见了倒是精神的很,不过看上去又似乎变了个人似得。”
“确实变了。”程茵目光远眺,带着几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