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么臭,大概是因为这些天来,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是在这里面进行的吧。
看到又有一个人被送进来时,众人抬起头,都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那个扣押她的羯人锁上门后,戚斐捂着鼻子,纳闷地望了一圈,问道:“你们都是被甸吉掳来的北昭人?”
几个老妪哭丧着脸:“是啊!”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众人都诉起了苦:“我们刚从信阳城出来,小姐被那羯贼带走了。我们几个老婆子,就被扣押在了这里……”
“真是丧尽天良啊,昨天一天都没给我们吃的啊!”
“到底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们有什么可图的呀,又没钱,又老又丑……”
戚斐听得脑壳疼,看向了中年的文士:“这位先生呢?也是从信阳城出来的?”
中年文士气若游丝,饿得眼白发绿:“我比你早来半天……”
众人口中所说的被甸吉掳走的经过,拼凑起来,和戚斐刚才偷听回来的内容大同小异。看来甸吉和那个幕僚说的都是实情。
其实戚斐大致能猜到了甸吉为什么要关押这些人。
很简单,为了在战前威慑和刺激敌方。
在那段也许已经被改变了的历史中,甸吉就曾在归墟之战里干过这样的事——城池久攻不下,他就捉一群无辜的北昭平民,在超出城门射程的地方,当着北昭将士的面,一刀一刀地虐杀这些平民,用这些无辜百姓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威慑北昭士兵,打击他们的士气,暗示他们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姓在眼前被屠杀,激他们出城。
甸吉盯上了涿丹,这次也许会故技重施。这八|九个人,如果逃不出去,在开战以后,一定会成为牺牲品,死在涿丹的城门前。
只是,都这种时候了,戚斐是不会把这个残酷的可能性告诉他们的,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只会增加恐慌而已。
她挑了一块稍微干净一点儿的地方坐了下来,一动,就惊讶地发现了禾秆草堆之中还躺了一个脸庞秀丽、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鼻息微弱,额头发烫,嘴唇苍白,正在不住地发抖。
戚斐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一个,这个又是谁?”
今天刚到的中年文士,仿佛也是第一次发现这里还有个姑娘,愣了愣。
旁边的一个老妪说:“我们也不知道。”
另一人也附和:“我来之前,她就被关在这里了。本来还有个伺候她的老婆子的,但没熬住这里的环境,昨天就死了……”
戚斐:“……”
她心里觉得有些许怪异,摸索了一下这小姑娘的身体,发现她的一条腿居然是断的,怪异地歪向了一边。白色的裤管血迹斑斑。之所以发烧,多半是因为伤口恶化了。
戚斐皱眉:“她的腿断了,你们之前没发现的吗?”
几个老妪都摇头,嗫嚅道:“我们不敢乱碰她。”
“对,怕把人弄坏。”
戚斐心说就算你们不弄,她看起来也快不行了。
终究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戚斐在营帐里转了几圈,还真让她找到了一根木头。解下一条衣带后,她给这小姑娘的腿做了一个简易的固定装置,以免继续弯折。
在过程中,这姑娘疼得冷汗狂流,睁开了一条眼缝。出人意料的是,虽然在痛苦中煎熬着,她的神智似乎还是清明的。当戚斐掀她裙子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缩了缩。
“好了,你别动,都是女人,害羞什么。”戚斐摁住了她,严肃道:“虽然我身上没药,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救你,但是……嗯,死马当活马医吧。你也不想以后变成长短腿吧?这样固定一下,如果以后能好起来,就不用当瘸子了。”
小姑娘的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却没有继续挣扎了,慢慢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
这个晚上,戚斐就是在这个臭烘烘的营帐里度过的。这小姑娘的身上也很臭,还一直在颤抖。
虽然戚斐还没有无私到愿意忍臭抱着她睡觉的程度,但还是慷慨地给她盖了一层衣服。
入夜后,不堪折磨的众人都接二连三睡去了。戚斐靠着柱子,却没什么睡意,忍不住思考起了系统的这段剧情的名字。
【王裔】,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瘴鬼】就很好理解,直接用了鬼怪的名字点题。那么,【王裔】指的又是什么?莫非是在暗示她会与甸吉扯上关系?
左贤王虽然尊贵,归根结底,也只是被册封的臣子罢了,又不是羯王的亲儿子。
他自己都不是王族,后代又算哪门子的王裔?
而且,这样一来,整条故事线,不就歪到羯人那边去了吗?
想不通。
戚斐脑袋都快冒烟了,仍没有头绪。靠着柱子,东想西想,最后扛不住睡意,伏在了膝盖上,睡着了。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青山之中。
一个挺拔的身影行在了小路上。
他的身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包袱,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
薛策原本想替孩子背包袱的。孰料孩子却摇了摇头,沉默地继续向前走,显然心情还是很低落。
天色渐暗,两人行到了一处石滩前,薛策示意孩子停下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日走到了有人的村落,再找马匹代步。
但火堆才生起来,薛策就捕捉到了林中传来了一阵极远的马蹄声,飞快地盖灭了火堆,抱起孩子,侧身藏在了石头后面。
万没想到,从林中策马出来的,居然是两个羯人士兵。
薛策错愕不已。
羯人的士兵,怎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士兵显然并没有察觉到几米开外的石头后面躲了两个人。在溪边停下来,往水囊里装了点儿水,还在嘻嘻哈哈地调笑。
巧合的是,因甸吉本身就有一半北昭血统,被其派遣出外的这两个人,父母的其中一方也都是北昭人,此刻说的,就是口音有些生硬的北昭话。
薛小策大气都不敢出。薛策听了一阵,神色越发凝重和深沉。
那两个士兵还在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咔拉一声后,其中一人叫都还没叫出声,已被拧断了脖子。
另一个羯人士兵见状,吓得大叫起来,一边想要抽刀。可还没摸到刀柄,已被薛策反拧住了双手,压在了地上,开始不断求饶。
薛策扼住了他的脖颈,膝盖压在他背上,俯视着他,杀伐厉色于脸上一闪而过:“再说一次,是谁来了?”
那士兵也是个没骨气的,见薛策一出手就是杀招,而他们两个人身上有武器,居然毫无反抗之力,立刻就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哆哆嗦嗦地招了:“是……我说我说!甸吉,是甸吉来了!信阳城破,孟子源逃了,甸吉屠城三日,带着两千骑兵追来……听说是,听说是想去涿丹 !”
薛策的五指更加用力,冷冷道:“涿丹?我看你走的,好像不是去涿丹的方向吧。”
“不,不是的……他们的确是要去涿丹的,我们是被甸吉派去给后面的军士送信的!信现在就在我的身上!别杀我,别杀我!”
薛策一言不发,审视着他,仿佛在判断他的话的真假。这羯人怕极了他的眼神,见他沉默,又主动抖出了更多自己知道的事,哭嚷了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别杀我!对了,甸吉今天傍晚,在去涿丹的官道上,经过一片树林,在里面遇到了一行人,十几个修仙子弟,还有几个普通人,他在那里……捉到了一个,一个绝色美人,把她抓回了扎营的地方……我没有撒谎。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薛策瞳仁微微一缩:“你说什么……”
薛小策本是被薛策命令站在石头之后不许偷看的。他们前面说的话,孩子也听得有点懵。但至少这一句他听懂了,当即就站不住了,跑了出来,瞪圆了眼:“什么!你们抓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就远远看了一眼,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吧……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眼看这士兵的确也不知道更多内情了,薛策面无表情道:“小策,转身。”
薛小策立刻捂住耳朵,乖乖转过了头去。
一阵颈骨被折断的咔拉声后,求饶声戛然而止,四周归于寂静。
薛策将尸体抛下,看着溪水,静静地出神了片刻,瘦削的侧颊蒙上一层湿润水雾。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将羯人留下的两匹马牵了过来。
“走吧。”
薛小策一呆,急忙跟了几步:“什么?舅舅,你没听见这个人说的话吗,被那个坏人抓的,一定就是戚姐姐!”
薛策微微垂头,看着他,仿佛无动于衷,声音平静:“那又怎么样。”
“舅舅,你怎么这样!”薛小策一跺脚,不肯走了,急道:“你不管姐姐的话,她会死的!”
薛策转头,望着遥远的沙沙树影,不发一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在信阳城救我的时候,有一个羯人闯进来过,也想抓走她。我知道那些羯人是什么样的,他们都是很坏的坏人!”薛小策伸出两条手臂,拦住了薛策,急匆匆道:“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我舅舅。如果不是姐姐坚持救你,要我一起把你搬出来,我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还有,那天晚上的信阳城,不是比现在更乱吗。姐姐本来可以不管你的,可她再难也没有扔下你,一直辛苦地背着你,靠她一个人,把我们两个人都带出来了。为什么……她有危险的时候,舅舅你却不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