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少年将那几个老妪,以及那名中年文士、断腿的姑娘半扶半背,也带了上来。
薛策回过神来,说:“别在这里停留了,都上马。”
众人十分默契,将活动不便的人都扶到了马上,因为马匹不够,一人要带两个。
一个少年的马上还空着,见到戚斐还站在地上,主动对她伸出了手,殷切道:“戚姑娘,快上来,我带你吧!”
戚斐一愣:“呃,这个……”
少年这边的话音刚落,忽然就感觉到,一道有些刺骨的目光从旁射来。
薛策抱着手臂,目光有些阴鸷。
戚斐感觉到了什么,看了过来,薛策却已经扭过了头,转身就走了。
戚斐犹豫了一下,直觉如果不跟着薛策的话,下场会不太妙,便婉拒了那个少年,转头追上了薛策:“等一等我……”
薛策已经跨到马上了,前面坐着薛小策。戚斐气喘吁吁地追到了马旁,拉住了他的缰绳,仰起头:“薛策,你,你不带着我吗?”
薛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声音冷淡,漫不经心道:“不是已经有人带你了吗。”
回都回来了,说话怎么还是阴阳怪气的,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
大爷,难伺候。
戚斐嘀咕,表面上,却垂下了头,一副很为难的模样:“可我和他们不熟,在这里我只和你的关系最好啊。他们都走了,你不带我,我就只能走回去了。”
薛策轻嗤了一声,终于弯下了腰,将她捞到了马上,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后。
戚斐调整了一下坐姿,只用双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没有像刚才那样亲密地依偎在他的身上。同时,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薛策。”
薛策没有回应,一夹马腹,轻叱一声,众人朝着远方飞驰而去。
穿过密林以后,因为老人和伤者都经不起颠簸,他们换上了几辆被掩藏在树下的马车。
这期间,从众人的描述中,戚斐终于知道他们两伙人是怎么遇上的了。
原来,在她被劫走以后,林公子和这些仙门少年兵分二路,不擅武艺的前者带着家仆,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涿丹,想看看能不能搬来救兵。后者则根据马蹄的印子,用了一天一夜,找到了羯人的临时营帐。
而另一边厢,薛策和薛小策虽然更晚一些得到戚斐被劫的消息,但他们已经直接从羯人的士兵口中知道了营帐的位置,可以直奔目的地。
就这样,两伙人巧合地在外面相遇了。
那些初出茅庐的少年们一开始还想着直接进去劫人。薛策上辈子与甸吉交过手,对他的行事作风有了经验,在高处观察了一下军营的布防和人数,推断出了这里的兵力大约有一千,用了声东击西的办法,让身法最快的几个少年去东南边,点燃营帐,升起浓烟,制造混乱。守在这边的人,见到浓烟讯号后,再进去救人。
没想到,正要动身的时候,他要找的人,已经机灵地逃脱出来了。
而且,让他惊讶的是,在自身难保、不知道外面有人等着他们的情况下,她居然还带了好几个陌生的平民一起逃出来——看那几人奄奄一息的样子,估计也是被甸吉抓住的人质。
跟薛小策说的一样,她不会在危险的时候,扔下身边的人。
正如信阳城破的那一晚,她用那副孱弱的身躯,硬生生将他从信阳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
三个时辰后,天微微亮。
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大家这次都不敢再在中途随意停下来休息了。毕竟他们可是在甸吉的老巢边上放了火,万一被他追上了,后果恐怕很严重。
一路紧赶慢赶,直到看到了晨曦之中若隐若现的涿丹城墙的轮廓,众人才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那几个被救出来的老妪和那个中年文士,除了身体虚弱了一点,情况都还算好。但那个断了腿的小姑娘,却因为颠簸和拖延治疗,伤情出现了恶化,已经昏迷了过去,气息十分浅弱。
说实话,戚斐觉得这妹子能熬到现在,也算是小强附体了。但如果再拖延几天,她的这条断腿,肯定也会废掉。想想还挺可惜的。
马车在一个湖泊旁边停了下来。众人从闷热的车厢里出来,下地走走。戚斐神采奕奕地穿梭在人群中,给几个老妪分派干粮。
薛策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沉默地看着她灵活的身影。
虽然离得有点远,人也不少,但不妨碍他在一瞬间锁定她的身影——不管是昨天晚上,她从那片营地里灰偷灰脑地跑出来时,还是现在。
并不是因为他对她多么难以忘怀,而是因为她的相貌的确很出挑。混在再多的人里,也总能让人一眼就找到她。
不过现在,他目光所至的地方,除了她的身影外,还有十几个争相给她打下手的少年。
其中的某几个,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明手上在分拣零食,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过她的脸,就差流出哈喇子来了,那痴痴的样子,十分碍眼。
这种一大群男人追着她跑来跑去的情景,不免会勾起薛策的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的浓眉蹙起,有些不悦地移开了目光,胸口好像生出了一股闷气。从昨晚到现在,反复无常的心情,又开始滑向了深渊。
不一会儿,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在接近,原来是戚斐捧着一把干粮,在朝他快步走来。
薛策心里一动,却没有做声,装作没看到她靠近,等着看她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薛策……”戚斐将装着干粮的布包递给了他,双眼清澈,笑盈盈地说:“这是你的,吃点东西吧,我们很快就会到涿丹了。”
薛策伸手接过,才刚拿稳,她就立刻把手缩回去了。
这不是戚斐第一次送吃的给他。之前在破庙的时候,她也是对他这么殷勤的,连红薯的皮也亲手帮他撕开。但现在,薛策却敏感地感受到,她私底下对他的态度,出现了一点儿微妙的不同。
表面看起来,她还是对他唯唯诺诺,一如既往地在讨好他,笑容里充斥着感激和温顺的意味。但是,薛策有种感觉,现在的她,好像没有之前对他那么亲昵了。
眼里,也多了一丝防备和生疏。
她本人也许察觉不到,但一直被她细致地捧着的人,却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差别。
这个趋势,从昨晚就开始出现了——骑马的时候,她的身体一直是挺直的,小心地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刚见到他时就扑到他怀里的那股亲热的劲儿好像从没存在过。到了马车上,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寻找话题和他说话,一上车,就疲倦地缩到了角落里,一声也不吭。
而且,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询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当然,就算她问了,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她却半句都不过问,一副他回不回来都无所谓、漠不关心的模样。
薛策的心头,莫名有些烦躁。
第16章
不能说是后悔回来救人了, 但他现在的感觉,的确也不是那么舒服。
不仅如此,昨晚的事还让他意识到了, 这个世界上,她其实可以依附很多强者。就算他昨天没出现,不也有很多和她刚认识几天的男人争着来劫营么?
他薛策, 从来都不是她的唯一选择。明知这一点, 他还鬼迷心窍似的跑了回来。
薛策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见到戚斐还巴巴地站在旁边, 不耐地道:“你还有什么事?”
潜台词“有事说,没事就滚”很明显了。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戚斐自顾自地挨着他坐了下来,语调十分轻柔:“薛策, 谢谢你昨天去羯人那里救我。”
“……”
“还有,之前在那座破庙里面, 谢谢你从瘴鬼的手里, 保护了我三次。”
第一次是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因为他的出现, 瘴鬼才突然消失了。第二次是当天的深夜, 他用手捂住了她的鼻唇, 让倒挂在天花板上的瘴鬼闻不到她的气息。最后一次, 是瘴鬼破门进了侧殿,她狼狈地藏进了马厩的时候。
薛策的眼睫微动, 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我没有亲人, 也没什么朋友, 其实从那时起,我是打算一直跟在你和小策的身边的。可是……那晚之后,虽然你没说什么话,可我觉着,我好像是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戚斐斟酌着说:“所以,我没想到我遇到危险时,你还愿意回来救我,谢谢你。”
薛策终于侧头,看向了她。戚斐也恰好同时抬起头来,一双幼鹿般清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十五岁的少女,姿柔鲜嫩,宛如枝头初绽的娇嫩花骨朵。这么近的距离,不仅彼此气息重叠了,连她那片白得耀目的肌肤上,细嫩而淡色的绒毛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薛策的目光凝滞了一下,就别开了头。声音不冷不热的,还带着一丝嘲意:“免了,想救你的,也不止我一个。”
“他们自然也要感谢。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戚斐两手撑着石头,身体微微前倾,两只眼睛凝视着他,无比认真地说:“你才是对我最重要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