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于是谁也没注意到,内室后窗外的大树下安静地抱剑而立的蓝衫少年。
窗户是关着的,怕吹了恶风进去,叫主子受寒。站在这里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还不如站在大门口。
但江澈就是喜欢守这个安静无人又靠近楚止水的地方。
这让他觉得……他是在陪着她的。
屋里女子的痛呼一声接着一声,屋外江澈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尖叫伴着“燕寻”的呼唤,他直直地凝视着那扇雕着芙蓉并蒂的大窗,像是要生生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燕寻……燕寻!
他怎么还不回来!
江澈紧紧地抿着唇,半晌,终于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院子门口走去,衣裳的下摆掀起一阵涌动的气流,带起点点微尘。
而就在他快要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似乎有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衣饰华贵,且旁人皆落后他一步之距,可见身份不低。
身份不低,又能在王府内如此随意地走到后院来的,想必便是燕寻了。
江澈脚步一顿,随后继续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在下见过王爷。”
燕寻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大约是因为此刻在府上,身边又没有胡大儒那般需要他伪装自己的人,燕寻放松了不少,连带着语气中都带出了些许原本藏在心底的不耐烦:“楚止水现在在哪儿呢?这小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她又怎么了吧?”
江澈脸色微变。
其实燕寻根本不需要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出口来发泄心中的郁卒。一字一句,满满都是对楚止水的偏见。
江澈也承认,楚止水对燕寻的占有欲太强,对待曾经和燕寻接触的女子的手段太过狠厉,可……
她好歹是他的王妃啊。
她是为燕寻才怀的孕,不慎小产后痛苦万分之时依旧心心念念地想着燕寻。然而此时此刻,燕寻却在他面前,用这样一种鄙夷不屑不耐烦的口吻说着楚止水。
江澈一瞬间几乎都想把手按在剑柄上了。
所幸最后关头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抿了抿唇,这才答道:“王妃身子不好,这胎本身就怀得不太安稳,今日下台阶时又滑了一跤,当下腹痛难忍。请了太医来,说是只能用药小产了……”
说到后面,似乎是想起了楚止水当时痛苦的神情,江澈的眼神都不由得波动了几番,声音也渐渐低了些许,几乎要淹没在四下嘈杂的人声里。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害得他失去了这么多机会?
燕寻高高地挑了挑眉毛,气极反笑:“滑了一跤?她就这么不小心?就没人去护一下?江澈,让你在院子里护着是干什么的?”
他在帮楚止水熬安胎药。
楚止水从前欺负的人太多,怀孕之后又因为情绪波动变大,变得越发疑神疑鬼起来,总疑心有人要害她。身为楚止水最信任的人,江澈便接过了帮她熬安胎药的任务。
但是江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沉默地跪了下去。等了一会儿,见燕寻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说了话:“在下有罪,还请王爷责罚。”
“自己下去领板子吧。”燕寻轻飘飘说完一句,终于觉得心情舒畅了些。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忙忙乱乱的屋子,想起自己失去的筹码和被他误打误撞地向前推了一把的燕华,以及今天那与他失之交臂的机会,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这便算是看过了吧。至于屋子里的楚止水?他可不想进去闻那难闻的血腥味儿!
一行人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而屋中的楚止水依旧一无所知,还在念着她的燕寻。冷肃的秋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却也只是勉强拖动了一段距离,便再无力维继,任由它飘飘荡荡地又一次跌落尘埃。
结束了。
楚止水终于昏睡过去。整座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走进走出,忙着收拾方才的残局,一个个面上都带着些许疲惫之色。秋日的阳光难得地苍白了起来,恍惚间让人觉得天都更冷了几分,只有走到太阳底下才会觉得好些。
彩月贪恋这一丝暖意,干脆在屋前廊下收拾着方才用剩下的布条。忽然,她隐约听见院落外传来啪啪的重击声,像是木棒敲打在肉/体上,一声又一声地连绵不断。
“这是怎么了?”她微微皱起眉头,转头问刚好端着盆从屋里走出来的彩云。
彩云顿住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联想起方才院子里的情形,猜测道:“是王爷在罚江护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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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止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洗漱一番又用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后,她就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床柱上,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目光没有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晌,她才沙哑着嗓子开口:“王爷昨天……来了吗?”
“来了来了。”在屋里服侍着的彩云连忙点头,“只是当时您在内室,又是那般模样……您也知道的,怕血光冲撞了,王爷是不好进来的,便只在外头转了一圈。”
直到听见这样一席话,楚止水面上才露出些浅薄的笑意:“嗯,我知道的。”
可是来了又怎么样呢?只能说明他还是关心她的吧。
但,孩子还是没了。
她的笑容很快又垮了下去,整个人都恢复了先前那面无表情愣愣怔怔的模样。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侍女都以为她又睡着了,楚止水才又说了一次话:“江澈呢?让他来见我。”
如今男女大防并不算严,何况到时候楚止水身边肯定也有侍女陪着的,彩云并没有什么异议,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就转头去请江澈了——虽然前些日子他被王爷罚了,可到底还是王妃身边的红人,总归要恭敬一些的。
她一路走到下人房那边,抬手叩了叩门,听到一声“请进”,方才推开门走进去。隔着一道屏风,她看不清屏风后的人现在是何模样,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感叹一句,江澈的声音当真是好听,清清冷冷的,和夏天的山溪一般。
而且江澈模样也生得好,又是王妃身边的红人,若不是他对前来投怀送抱的侍女向来不假辞色,只怕能吸引一堆狂蜂浪蝶。不过即便如此,侍女中对他芳心暗许的人也不算少。
稍微感慨了几句,彩云很快就收回了思绪:“江护卫,王妃有请。”
“嗯,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大约是因为这句话长了些,比起方才那句“请进”,明显多了几分虚弱感。
他才刚刚挨了板子没多久,更何况又是王爷下的命令,那帮子粗人可不是要下了狠劲地打?
彩云顿时生出点怜惜之情:“如果江护卫身体不适的话,那我去同王妃说说,也是可以……”
“不用。”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江澈打断了。彩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就撇了撇嘴,转身出了门。
不识好人心。【JSGDJ】
而屋里,江澈扶着小几,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摸索着换上一件衣裳。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额头上甚至有豆大的汗珠掉落下来,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东西,但他依旧紧咬着牙关,一声都不肯吭,憋着一股子劲把衣裳全都换好了。
江澈从来没想过,从下人房到正院主屋这一段往日里觉得短短的路,有朝一日竟然会如此漫长。
彩云领着他一路走进主屋,让他站在了屏风后头——虽说如今男女大防不算严,但毕竟楚止水此刻是躺在床上的,自然不能被外男瞧了去——接着进去回话:“王妃,江护卫带到了。”
“嗯。”楚止水淡淡应了一声,微微转过头看向屏风的方向,吩咐道,“江澈,你帮我查查,我这次的小产到底是意外还是旁人有意为之?”
这架屏风上没什么大片大片色泽绚丽的刺绣,只以简单低调的暗纹勾勒出几株兰草的模样,半透明的纱质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后头床榻上的人影。江澈强忍着疼痛行了一礼,近乎执拗地专注地盯着那个身影,低低道:“好。”
即使看不清楚,他也可以想象出,他们二人的脸色定是一模一样的苍白。
窗外暮霭沉沉,昏黄的色泽铺满了大半个天幕,带着凉意的晚风把檐下的铁马吹得不住地叮咚作响,暮色下枯枝上的寒鸦一声惊叫,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他跪在屏风外,她卧于高榻上,他离她这样近。
江澈的眼睛温柔得像是盛满了黄昏的落日余晖。
他竟然可耻地感到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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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胭脂
而身处丙州的燕华和姜予辞对遥远的晏康城里那些暗潮涌动或是惊涛骇浪一概不知。
自上次的山体崩塌之后, 燕华又过了一段早出晚归的日子, 直到这段时间才渐渐清闲下来——具体的情况都已经了解过了, 大事情大方向他也已经规划好安排好, 吩咐给下面的人去执行,于是他自然就没什么活儿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