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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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雨下得很大,劈头盖脸地往人身上砸,甚至还带着几分钝痛。
伞早已被折了骨,破了纸,再不能当做一把伞来用,于是便被他收了起来,握在手里当作登山杖。
燕华在山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的泥土柔软而泥泞,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陷入深坑里,半天都难出来。天很暗,不是他习惯的蓝紫色的天幕,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也就没有什么光源,更不提周围的雨水茫茫,阻碍视线。因此他常常会踢到石头,接着整个人踉跄几步。
山体崩塌滑坡的那一刻,燕华正在考察当地的情况。
先前丙州递上来的那些卷宗他都可以很轻易地处理,因为他前世全都经历过,知道应该怎么做。但青苍县这回的事情在上一世并没有发生过,考虑到报上来的消息称这次泥石流波及范围有些大,他便连夜赶了过来,打算亲自考察考察当地情况,好给出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案。而且此前他从未经历过泥石流,也刚好可以积累一些处理政务的经验。
却是不曾想到,无封山又来了一次滑坡。匆忙之中,他就这么和徐智诚等人分开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燕华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姜予辞。
青苍县距离丙州州府所在的县不算远,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青苍县县令不会报给姜予辞,也肯定要报给丙州州府。来来去去,总是会有人让姜予辞知道这消息的。
她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害怕?
燕华拄着伞一步一步地走着,思绪飞得很远。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和乌发,让他觉得身上越发沉重起来,甚至还有些冷,再加上又是走在这样崎岖的山路里,这样黑沉的天幕下,便更是寸步难行。
但是姜予辞还在等着他。
天太暗,又没有灯笼,远处或许有灯火,但此刻也被雨幕遮掩了,极目远眺都看不见什么光亮,山路也因为方才的滑坡而改了个面目全非,燕华只能凭借着直觉来分辨方向。
突然,他脚下一滑。燕华下意识地想用伞来撑住自己,却撑了个空——这条路的右侧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孙县令调动了很多人去找烟花但门口的护卫还是不知情的原因:可以用“去搜救百姓”的借口
我说我今天下午四点才猛然惊醒的你们信吗TAT
第42章 夜奔(三)
在姜予辞一叠声的催促下, 车夫一甩鞭子, 马儿便撒开四蹄, 拖着车子向前狂奔而去。
姜予辞专注地看着外头滂沱的大雨, 窗户上碧绿的细纱似是被打湿了,转成了更暗的色泽。远处是一片深沉的黑,浓得宛如化不开的墨迹一般。
车轮下的土地很泥泞, 其间还掺杂着碎石, 车身颠簸的同时伴着泥点的飞溅。摇摇晃晃地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到了无封山山脚下。
姜予辞扶着拣枝的手下了马车,拣枝替她撑着伞,而她自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她稍微把手抬高了些,顺着灯火望过去, 便看见了一片狼藉的地面。
燕华就在这里吧?
这里看上去这么乱,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她一面暗自祈祷着, 一面抬脚向前走去。
雨很大, 撑着伞也不能完完全全地挡住, 依旧有不少雨水打在姜予辞身上, 哪怕是在夏天的夜晚里也让人有些发寒。脚下的路凹凸不平, 坎坷崎岖,极难行走,姜予辞微微抿了抿唇,却连半句抱怨都没有。
她带着的护卫都是接受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的,一路跟随着姜予辞在左右各处寻找。上了山路——不过那应该已经不能被称作山路了, 只是一处稍微平坦些的地方,但依旧是脏乱得寸步难行,姜予辞想了想,点了一个护卫留下,接着吩咐其余的人:“你们分头去找,这样快一些,这里有我们三个就够了。”
护卫们没有半分犹豫,顺从地应了下来。他们都说姜予辞从南绍带来的,个个对她十分忠诚。况且,顺从主子的吩咐这一条也算得上是入门第一课了。
拣枝却是被这话吓了一大跳,几乎是立刻转头看向了姜予辞:“王妃您……”
这样太过危险。
且不说待会儿万一再来一次山体崩塌什么的,要是山上有什么猛兽恶人,那可如何是好?
姜予辞摇了摇头:“不是还留下了一个吗?”
她必须尽快找到燕华,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危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哪怕清楚分开来找的效果可能也不会增加多少,她依旧选择了这个方式。哪怕只能加大一点机率,那也是好的。
山路泥泞而大雨冰凉,她都不敢想象燕华会遭什么罪。或许、或许他甚至是被埋在了这肮脏的泥土下面?只要一想到这个,姜予辞就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终于鼓起勇气,放大了声音喊出了第一句:“燕华——你在哪儿——”
姜予辞一路走一路喊,一声接着一声,便是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油纸伞上的声儿都不如她的声音大。手中的气死风灯在大风中剧烈地摇晃起来,然而里头的蜡烛却仿佛有了生命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倔强地不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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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下的一处缓坡。
燕华倚靠在山壁上,一手扶着右腿,长眉微蹙。
似乎是骨折了啊。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燕华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没学过正骨之术,纵然习过武,此时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到时候反倒让情况更加糟糕。
不过……
他抬起头,看了看旁边算是有些高的陡峭山坡。
他似乎是摔到了一个山壁的缓冲带,脚下的土地还算平坦,两面却都是陡坡,而正前方却更是陡得厉害,几乎像是直直地往下坠一般。
也幸亏他方才滑下来的时候被那棵树拦了一下,否则现在怕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了吧。
那这倒也算得上是幸运了,燕华苦中作乐一般地想着。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应该怎么爬上去。
他的右腿似乎骨折了,稍微动一下就是钻心地疼,手边只有一把破了的油纸伞,而且还不知道这伞骨能否支撑住他整个人的重量。
难道真的要等人来救援?可万一待会儿再山体崩塌一次,他被埋在下头了,那可怎么办?
燕华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恍惚间,他却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姜予辞的声音:“燕华!燕华!你在哪儿——”
动听的,悦耳的,却仿佛带着哭腔一般,甚至还在颤抖着。
有那么一瞬间,燕华几乎以为这真的是姜予辞的声音。
但是又怎么可能呢?姜予辞在金水县的宅院里,怎么可能跑到青苍县来?就算是来了,她那样一个娇娇的姑娘,拣枝和青苍县县令会敢让她自己上山来寻人?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再说了……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姜予辞都一直心心念念地要救南绍。哪怕现在再担忧再害怕再焦急,她应该也不会以身涉险的吧。毕竟,她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要为救下南绍留存力量。
他怎么又想到这个了?
燕华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大概姜予辞这两世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吧。
燕华也承认,前一世他最初的确是因为知道了琉璃锁是“燕寻派来的刺客”,才把她就在身边,另眼相待的。但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也渐渐捧出了一颗真心。然而这颗真心却在那场冬宴上,在那毫不留情的冰冷剑光和姜予辞冷淡的神情中被刺得鲜血淋漓。
即使知道国仇家恨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燕华依旧感到悲哀。
但等冷静下来想一想,好,第一世就算他咎由自取,可这一世他分明什么都没做过啊。但姜予辞满心满眼的,依旧是她的南绍。有些时候甚至让燕华怀疑她究竟爱不爱自己,不,她究竟对自己有没有感情,是不是她对他所做的一切,所流露出来的羞涩娇怯,全部都和前世一样,可能只是伪装,只是为了她的南绍?
就算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过于荒唐,但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某些两人情到浓处的时候,这种念头还是会像树上突兀的枝桠一样横生出来,梗在燕华心间,搅得他的满腔心绪犹如一团乱麻,心中五味杂陈。
可哪怕如此,他依旧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宁可沉溺在温柔乡里,也不愿看看那些“真相”。
燕华轻叹一声,然而与此同时,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燕华!你在哪里!燕华——”
他猝然抬头,猛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姜予辞来了。
他张了张口,终于艰难地发出了第一个音节:“姜——姜予辞!”
她真的来了。
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这么跑了过来。燕华在又气又心疼之余,竟然还有一丝“可耻”的喜悦。
下一刻,他看到陡坡上亮起一盏灯,而执灯的那人,他再熟悉不过。
她红裙乌发,手执明灯,安静地站在无边夜色之中,仿佛是跨过了两世的时间长河,终于走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