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她穿过来后,在吉安镇呆了四年,周围的邻居对她亦有一定的了解。
第三,即便用虚构的“师父”可以解释她仵作知识的来源,但她解剖手法如此熟练,又是在哪儿练习的呢——分解猪肉跟杀人到底是不同的。
纪婵想了再想,还是说道:“司大人在这里问也是可以的。”
司岂长腿一伸,上了马车,“大家都饿了,我做东,去天祥楼谈。”
左言紧随其后,顺手关上了车门。
纪婵和小马面面相觑,只好各自取出防风口罩戴上,上了马。
还是天祥楼的那个小院子。
老郑在厢房招待小马,纪婵与两位四品官共进晚膳。
酒过三巡,司岂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用湿手巾擦了嘴和手,说道:“听说纪先生能根据头骨画出头像?”
纪婵抚额,皱着眉头说道:“是这样的。”早知道朱子青这么有背景,她绝不会玩这么大。
行吧。
反正有个莫须有的师父顶着,就当她是西方画派的鼻祖好了。
左言大惊,奇道:“纪先生还有如此本领?”他不再称仵作,也用了先生二字。
纪婵微微一笑,“总之都是琢磨骨头嘛,经验多了,自然就画得出了。”
司岂又道:“那画人是不是就更像了,比如海捕文书。”
左言摸了摸鼻子,“还是司大人脑筋转得快,左某甘拜下风。”
司岂对左言的夸赞不以为意,视线直直地对上纪婵,似乎她不同意便绝不罢休。
“司大人想要如何?”纪婵不答反问。
司岂道:“一张画二两银子,不用你往来京城,我派老郑去襄县找你。”
这个可以有。
纪婵满口答应,起身拎起茶壶给司岂和左言续了茶,正要问问葛英凡的案子,就听司岂又开了口。
“纪先生,我总觉得你很面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纪婵正在给自己倒茶,闻言手里的茶壶晃了一下,差点倒在桌面上,“从未见过……吧?”
司岂疑惑,“当真?”
纪婵点头:“当真,司大人觉得我面熟,大概是因为我跟司大人有相似之处吧。”
两人都是高眉基高鼻梁,只是纪婵没有司岂那么立体,但相似度肯定有的。
左言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游移片刻,说道:“确实有相似之处。”
司岂释然,终于放下此事。
纪婵知道自己过了一关,心里无比轻松,便想起了张妈妈的事。
她问道:“司大人,上次来京,我家小儿顽皮,捉弄张妈妈许久,张妈妈无碍吧。”
司岂的眼里有了一丝笑意,他说道:“张妈妈只是咳了几天,无大碍。”
纪婵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司岂对左言说道:“纪先生有个四岁大的儿子,我家仆妇与家母说,带过纪先生的孩子,就知道我家里的几个孩子有多省心。”
左言看向纪婵,举杯与她一碰,“我听说司大人的几个侄子侄女都是在庄子里长大的,不但敢爬树、上房,还敢拔首辅大人的胡子。”
纪婵喝了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儿子倒是没那么淘气。”
爬树下河不是胖墩儿的专长,胖墩儿的专长是故意整人。
司岂笑了一声,“纪先生真是客气了。”
他看向左言,“纪先生的儿子四岁,自己起床叠被穿衣裳洗漱,就连吃什么,买什么样儿的,剩多少银子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左言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赞道:“厉害,比我那十岁的儿子都强了。”
“然而……”司岂眼里有了一丝揶揄,“张妈妈不过是显摆了一下我那几个侄儿,小家伙就不乐意了。”
“让张妈妈买早饭,先说要吃包子,咬两口,说包子太腻要瘦肉粥,粥买回来,又说太烫他想吃烧饼,烧饼吃完了该喝粥了吧,这回嫌粥凉了,让张妈妈去找伙计热粥……把张妈妈楼上楼下折腾五六趟。”
“张妈妈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特地买了风车安抚他,却不料这孩子居然拉着衣着单薄的她去楼下玩风车,在冷风里吹了足足多半个时辰。”
左言乐不可支,“纪先生,你家孩子真的只有四岁吗?”
纪婵老脸羞得通红,摆了摆手,“不不不,他今年五岁了。”
“四岁五岁区别很大吗?哈哈哈……”左言大笑起来。
纪婵撇了撇嘴,有什么好笑的,胖墩儿根本不像她,还不是司岂的错?
……
第二天,纪婵买了胖墩儿点的几样东西,同小马一起回家。
将要出南城门,就听有人问道:“这位可是纪家表妹。”
纪婵一怔,在京城叫她表妹的只有鲁国公府上的亲戚。
她迟疑片刻,用余光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辆豪华马车的车窗敞开着,帘子后面藏着半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陈榕——当初为了逃避与司岂的婚姻,给她和司岂下药的那位。
纪婵听说她嫁了她祖母的侄孙,汝南侯世子,两人表哥表妹,你侬我侬,日子过得极不错。
可见好人好报这种事,大多时候做不得准。
小马看看纪婵,又看看马车。
他确定纪婵听见了,但如果纪婵不想理,就自然有不理的道理。
不多嘴是做徒弟的本分。
“表妹太天真了,咱们朝夕相处一年多,你以为你画粗了眉毛,我便认不出你了吗?”陈榕锲而不舍。
第18章
纪婵笑了笑,她可以瞒过四年间只见过两面的司岂,但瞒不过朝夕相处一年多的大表姐。
可那又怎样?
即便陈榕认得她,她也一样可以不认陈榕。
她看了陈榕一眼,牵着马,跟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陈榕也不生气,她已经观察纪婵好一会儿了,——锐利的眉眼,一头用黑色网巾压住的自来卷,以及那样的身高,哪一样都不会让她认错人。
她耐着性子,又问:“你身边这位是你的夫君吗?看起来年岁不大嘛。”
小马有些局促,“我……”
纪婵打断小马的话,“一个不认识的路人而已,理她做什么。”
“榕榕,你表妹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与陈榕同乘的汝南侯世子凑过来,也往外看了一眼。
陈榕道:“怎么讲?”
汝南侯世子道:“看起来好像比以前稳重了。”
陈榕温婉地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嫁了一家又一家,婆婆多,大小姑子也必然多,表妹的心计从来不差,怎会沉不住气呢。”
马车与纪婵距离不过半丈,两人旁若无人地嬉笑,全然不顾纪婵的感受。
小马气得脸色铁青,想反驳又不敢轻易开口。
马车是汝南侯府的,车厢上镶金嵌玉,车厢后壁上刻着一个篆书“蔡”字,后面还跟着两辆随从马车。
此刻正值巳时,出入城门的旅人极多,车马喧闹,摩肩接踵。
纪婵摸摸烦躁的黄骠马,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咱是升斗小民,跟贵人置气一定不行。”
“但光脚不怕穿鞋的,咱名声再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些名门贵女、风流公子就不一样了,只要稍有个风吹草动,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在京城中掀起滔天巨浪,声誉一落千丈。”
陈榕面色一变:“你……”
“罢了。”汝南侯世子制止了陈榕,“她说得对,众口铄金,假的也是真的。算了,到底她也算帮过我们的大忙,你又何必呢?”
陈榕不答,“啪”的一声关上了车窗。
马匹比马车灵便,师徒二人率先穿过城门,上了马。
小马问道:“师父,那女的谁呀?”
纪婵道:“远房的一个表姐,我父母去世后,我在他们家寄住过一段时日。罢了,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驾驾!”
她挥了挥鞭子,扬尘而去。
小马想问的是陈榕的来历,但听纪婵这么说便知自己冒失了,一拍脑门,双脚一磕马肚子,默默跟了上去。
……
大理寺,司岂的书房。
书案上摆着十几摞尺许高的案牍,其间有一只青铜小鼎,檀香缭绕着,驱散了陈旧的墨香。
虽说任飞羽的案子最终给了刑部和都察院,但司岂就是放不下,没事就会琢磨琢磨。
过完年,他接连翻了两天悬案卷宗,却始终没有任何头绪。
“唉!”他把卷宗扔到书案上,修长白皙的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又吩咐角落里的小厮,“罗清,去泡壶浓茶来。”
罗清是个清秀伶俐的小厮,好言劝道:“三爷,困了就休息休息吧,天色不早了,再喝浓茶晚上会走困的。明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二夫人说,家里会来不少娇客,三爷不可太疲惫。”
所谓的娇客既是亲戚拜寿,也是冲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来的。
换言之,他的母亲要给他这个老光棍相看婚事了。
“也罢……”司岂伸了个懒腰,长臂在书案上一按,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罗清一乐,道:“三爷若用不着小的,小的就把这些卷宗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