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干净利索,有种军人特有的雷厉风行,看着挺舒服的。
晚餐是饼干和鸡肉脯、鱼片和晒干的杏子(杏石口交换回来),饮料是矿泉水,两根蜡烛在桌面静静燃烧。
几根能量棒被沿着桌面推过来,雷珊点点头,撕开一根用力嚼,又递过去两枚杏干,胡广陵张开手掌接着。“黎昊晨怎么办?”
“有石头和李大嘴。”看得出,胡广陵对队友很有信心,指指后门方向,“出不了事。明天到点集合。”
这是“无间道”的规矩,万一意外分散,远处被丧尸占据,各自回到提前约定的地点集合就好;如果回不来,交情好的多等等,一般的就直接走了,没人会责怪。
也对,王心树也在呢,雷珊放心不少,她对黎昊晨挺有信心。
可是....万一自己没能幸免....
雷珊记得七年前的情形:听到消息赶过去时,黎昊晨已经不能算活人了,腿摔断了,双手撑地往前爬....眼睛燃烧着火焰....
不不不,她不希望挚友见到自己凄惨下场,每年祭奠她的时候叹息不已,和孩子们说“雷珊阿姨留在荆州”
还是留下美好印象吧。
“老胡。”甜甜的杏干没了滋味,雷珊耷拉着脑袋:“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出了事,就~就不出去了。你帮我给黎昊晨带个信。”
对面胡广陵把杏干塞进嘴里,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静静望着她。
于是她找出纸笔,伏在桌面开始写信。
黎日日?严肃些,还是黎昊晨吧。她在上方写下熟悉的三个字,眼圈忽然红了,用手背擦干。
写什么呢?她一时没有头绪。照顾好自己?他已经遇到谭敏了;养汉堡?方棠也会帮忙;小心郝一博?黎昊晨自己还要找他算账呢。
心底乱糟糟的,写了几个字又心浮气躁地划掉,信步走到窗边。夜幕像口大锅倒扣在头顶,云彩很厚,月亮藏得无影无踪,一丝风也没有,气压低得令人不舒服--快下雨了。
视野里黑乎乎,半点灯光也没有,雷珊望向Z驻地的方向,无数高楼大厦挡在中间,仿佛一只只沉默的上古怪兽。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身畔这点光亮。
颓然坐回桌边。
迎面一张关切的脸庞,隐隐带着担忧,雷珊灵光一闪:还欠人家药哩!
于是写在纸上。随后她开始写粤龙基地的事情,假说又做了个梦,通灵女人暗示,必须前往广东,保住陈楠楠、任嘉、李志华的命....
还有钱天娇呢?
潜意识这人不用救,于是忘得一干二净。她连忙抬头:“老胡?跟你打听个人。”
胡广陵想也不想便答:“说吧。”
“老钱,钱天娇。”这个名字好久没提起,令雷珊有种亲切感。“是男的,不是女的,四十多岁,从外面投奔秦鼎基地。劳驾你告诉他一声,让他投奔七号别墅,黎昊晨会收下他的。”
胡广陵拿过面前的纸,示意她记录下来并撕成小条,叠成纸卷塞进自己衣袋。“你朋友?”
“嗯,老熟人了。”雷珊高兴地转动笔杆,又在给黎昊晨的信上写几笔,心里踏实不少。“老胡,给你也说个事,挺重要的。”
看起来胡广陵相当高兴,一边笑她“别这么紧张”,一边身体前倾:“嗯?”
“你认识苏慕云吧?”咦?记得胡广陵前两天说,不要去秦鼎?那是为什么?雷珊顾不得那么多,“给他打个招呼,小心一个叫章延广的。这人想杀他,应该就在今年....”
无法抑制的震惊从胡广陵脸庞显现出来,还带着一丝愤怒和苦涩。安慰、担忧统统一卷而空,他恢复成初次相遇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特种兵队长了。
“雷珊,我们算是,朋友吧?”他霍然起身,拎着椅子放到她身前,慢慢坐下,声音不高,带着冷静和淡定,“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反应这么激烈?上次提及苏慕云,他还说什么有领导在,轮不到那人当家做主,难道章延广是他朋友?还是上司?雷珊不由自主猜测,有点糟糕。
“嗯~这个得保密。”她轻松地耸耸肩,不小心把左臂弄疼了,只好放回桌面。“我也是听来的,想去秦鼎又没去成,正好你在~”
胡广陵有点粗鲁地打断:“告诉我,消息怎么说的?”
谎言必须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雷珊有点后悔,早点去秦鼎就好了,比这么托人转述强得多。“我听说,那个章延广挺狠的,应该身手很好,下手不留情面,就连苏慕云手下也给~”
老钱那些“先杀两个手下、打断章延广腿和其他割耳朵挖心脏”之类残忍手段她说不出口,只好含糊带过,听到胡广陵小心翼翼问“你见过章延广吗?”便摇摇头。
“不过挺好认的。”雷珊添一句,用手比划自己脸庞:“他的脸被硫酸烧了,眼睛只剩一只,脑子也不好使,你认识他吗?”
☆、第 76 章
2022年4月16日, 荆州
喜悦骤然出现在胡广陵脸庞, 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像搬走压在心口的巨石,整个人都轻松了。
“你认错人了。”他释然地微微笑,用笃定的口吻说:“雷珊,不管是谁的消息,你说的这个人不是章延广。”
他说得轻松, 雷珊却背脊冷飕飕的,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七年之前老钱说,章延广毁容瞎眼,现在4月份了,这位心狠手辣的男人还没受伤?和秦鼎覆灭有直接关系?
要是早点去秦鼎就好了, 总比托付给别人稳妥,无论能不能救下苏慕云,总算尽了心。可这两年变故很大, 驻地都搬了三次, 怎么脱得开身?
她沮丧地摇摇头,觉得手臂伤口更疼了, 随口说:“他长什么样?有照片吗?或者你告诉我。”
不知为什么,胡广陵居然很高兴,坐在椅子上不停发笑, 除了前几天重逢,雷珊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下次吧,我给你引荐。”他摸摸自己脸庞, 像是被“脸被硫酸烧了”这句话吓到了,有点滑稽。
尽管对传言中的狼灭忌惮很久,雷珊依旧好奇:“老胡,章延广是什么样的人?”
到底和苏慕云什么恩怨?下这么重的手?旁观群众也别想活?
灾难爆发以来,法律规范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道德公理也不剩多少,杀人在大多数幸存者心中依然是不可跨越的红线--只有足够冷酷残忍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夺取他人生命。
比如贺志骁,能得到众人追随并不只因为他拳脚硬有枪支,够义气、有原则才是主要因素:谁也不愿意把心狠手辣的人捧成领袖,说不定哪天就被杀死,郝一博毕竟是少数。
胡广陵想了想,带着笑容说:“他老爹是当官的,跟我们这些干活的说不上话;不过,人不坏。”
雷珊紧追不舍:“他爸爸是?”
“兰州军区总头目,章辟疆。”胡广陵眼中闪着发自内心的自豪,挺直胸膛:“章振国儿子,早年上过战场,战功赫赫,是条硬汉,总护着底下人--听说过吗?”
章振国章辟疆,尽管对军事不感兴趣,雷珊依然觉得耳熟:这么有来历?章延广就是红三代了。“那~苏慕云呢?”她试探着,“听说他是秦鼎的头儿,他又是什么来历?”
笑容像渗进沙漠的雨水一样消失了。胡广陵霍然起身,如同竖起背刺的刺猬,硬邦邦地说一句“不是什么好鸟”就远远走开,只留给她一个萧瑟背影。
“雷珊,我们商量一下。”片刻之后,检查门窗的胡广陵看看她不断渗出血的绷带,一边把急救包拎到面前,一边改用温和些的语气,“把给你消息的人告诉我,或者这样,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打听,不多说,到此为止,行吗?”
来源是七年之前的老钱,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雷珊有点头疼。
谎言就像雪球越滚越大。黎昊晨信任她,以为真有个能托梦的通灵女人;面前这位特种部队队长精明强干,胡乱杜撰的话可不好蒙混过关。
再说~章延广是红三代,能当上秦鼎首领的苏慕云也不是普通人,其间恩怨纠葛,底下“干活儿”的怎么明白?
她摇摇头,“抱歉,我不方便说。”
看起来胡广陵有点失望,却什么也没说,单手握住她手臂,用手术刀割开旧绷带。清理敷药之后,把干净纱布缠上去。
以后不能狩猎了吧?雷珊不敢直视自己缺少一大块血肉的伤口,扭开脑袋,心底不停祈祷着:爸爸妈妈,豌豆,莉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保佑我还能清醒还能说话,还能见到黎昊晨。想到这里她有点难过,近在咫尺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怎么,又瞎琢磨?”胡广陵缠好绷带,手术刀轻轻一挥就和布卷割断,张开手指给她看,又指指自己牙齿:“又不是被红眼病咬了,被我把手砍了,现在还愁什么?没大事。”
她心头烦躁,嘟囔“又不是没咬过”,倒令他动作一顿。等了等没听到下文,他径直走到敞开的窗边,把捏成一团的浸血绷带用力抛出去--拳头大的东西在夜幕中划出抛物线,远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