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向后方:“每组上来一个领头的,或者年纪最大的,其他的留在原地。快点。”
这是要干什么?除了前几排内城高层,刚刚缓过口气的各部门领导和普通成员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
四位巡逻的猛虎队员反应很快,每到一排就搀起一位最有派头或者年纪最大的送到前面。有的惊慌失措,有的双手乱摇,喊着“我是干活的”就地一躺,往座位底爬。
余校长还算镇定,满脸视死如归地站起身,医院院长也慢腾腾踱入过道,人事科熊国良伸着脖子看看,硬着头皮被赶过来。牛市长马书记就痛快多了,甩着膀子走路,过来便满脸亲热地叙旧:“小章,你,你这好端端的,章军长看见,不定多高兴呢!”
章延广笑了笑,还没说话就被苏慕云打断了:“哈哈,趋炎附势阿谀奉承这八个字最适合两位,干脆,写个春联贴门上,横批章延广是你祖宗,怎么样?”
牛市长马书记顿时笑不出来了。
嘴还挺硬,雷珊想。
章延广看了他半晌,平和地说:“苏慕云,饺子就在锅里,你怕是吃不上了。”
他不再理对方,提高音量:“各位,我姓章,章延广,猛虎特种部队队长;原陕西驻军军长章辟疆是我父亲。”
很多人猜到了,更多的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中国人有句老话,年关不好过,地主家也没余粮。今天大年三十,我是来讨债的,正巧,债主一个都不少:苏慕云苏睿,秦文斌宋文,林远孟岚....”
他冷冰冰的目光依次从面前扫过,被触及的内城高层脸色灰白,不时拼命挣扎,身畔荷枪实弹的战士们厉声喝止。
礼堂里的大多数人仿佛死刑犯被赦免,不少被硬拽过来的涕泪交加:看起来不用死了。
“笑话。”苏慕云非常淡定,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一靠,把被拷住的双手伸出来:“想抢班夺权、徇私报复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在这里好好的,谁知道你抽什么风?犯什么病?不就是挡了你的路?想当老大还找什么借口....”
一位跛腿男子冲上来对苏慕云连踢带打,显然恨极了。他满脸通红,哆哆嗦嗦的似乎发烧,嗓子也哑了:“姓苏的,想不到吧?想不到姓董的没死吧?章军长死的那天你多威风,多牛B?把我们挨个往绝路逼....”
“我姓董,董亮,章辟疆军长的文职秘书,19年进入秦鼎就跟在他老人家身边,一天都没离开。”董亮精明强干,发泄几拳就冷静下来,逻辑清晰地大声讲述:“前年7月30日,章军长外出巡视,随行的有我和警卫员丁鑫源,司机陈东灵、李宗元、王华英和刘雄。”
雷珊不是第一次听说那个悲惨的故事,事关父亲,章延广只用几句话便一笔带过。此时由当事人讲述,便格外惊心动魄。
“秦文斌!你TM还有脸坐在这里?”悲惨遭遇讲得七七八八,董亮抓住一侧的秦文斌拼命摇晃,像条无路可走的野狗:“你多威风啊?你一枪一枪打我,来啊,我现在让你打....”
自从章延广等人一出现,大秦秦文斌就像雪打过的青菜般蔫了,像根枯树似的动也不动。
苏慕云不慌不忙,居然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哪块地里冒出来的?哪根葱哪根蒜?就凭你,空口白牙就想拖我下水?去年7月30日我好端端就在秦鼎!外面传来消息,说章军长遇到意外,我父亲派我出去接应,我才带人出去,小宋,是不是?”
宋文自然拼命点头:两年前的事情,谁有证据呢?
看起来章延广毫不意外,解开外衣,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扔给牛市长:“前年11月,秦文斌带着十个人离开秦鼎,前往苏慕云窝藏陶娇的地方,被我们当场拿下。这是口供。”
牛市长立刻拆开,里面是一叠密密麻麻的白纸,分给马书记两张,看两眼就尖着嗓子:“没错没错,是秦文斌的口供,我给大家念念~”
内容是秦文斌跟随苏慕云设伏、暗杀章延广五十人的经过,干巴巴的脉络清晰,底下有签名和红手印。
马书记也随便找一张细读,看了看便分给其他人,余校长接过来看两眼,摇头叹息,又依次递给熊国良和医院院长。
苏慕云依旧好整以暇,正了正衣领:“各位父老,各位领导,大秦前年外出寻找物资,确实被他们抓了。猛虎部队不是什么善茬,不是跟雇佣军打仗就是狙杀间谍,要不然就是抓毒贩,手底下毒得很。大秦几个有老婆孩子,想活命,想回来,被他们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不写?不写就剁手指,挑脚筋....”
不止一位战士怒喝,李大嘴离得最近,反转枪托给他肩膀重重一下。
苏慕云倒吸凉气,勉强坐正,“看见没有?这种滋味谁受得了?我是扛不住,别说口供,几百万几千万的欠条我也得签啊!”
章延广挥挥手,示意其他战士退后,不带感情地盯着他:“前年9月,我从外面拉着十几车物资回来,一进秦鼎就被重重包围,几百人拿着枪围着,我和我父亲的库房都被清空,你怎么解释?”
仿佛第一次听说似的,苏慕云满脸惊讶:“还有这事?我怎么不清楚?照这么说,你才一百个人,我们人多势众,一人一枪也把你们崩了,你怎么出的去呢?挖地道?长翅膀?”
“我带他出去的!”苍老话语从后方远远传来,把僵持紧绷的局面打破了。
是年博士!雷珊精神抖擞,激动地挥舞拳头,刘苍原满脸崇拜,“年爷爷呀。”
哪个中国人没听说过这位14亿人的水稻之父呢?
果然是年博士,虽然发白如雪、走路摇摇晃晃,老人家依然精神抖擞,中气十足。“章军长和我熟得很,出事前两天还和我喝酒,说儿子有中意的姑娘,他得多活几年,抱个大胖孙子。听说他死了,我吓了一跳,可也没什么办法。”
他絮絮叨叨,说到自己听到消息,护送章延广一行逃出秦鼎,又摇头晃脑地指责:“末了把我们关在小屋里,白天黑夜不许出门!姓苏的小子,你算老几?老子见过四届主席!联合国给我颁奖状!天上星星起的我名字!我有共和国勋章!”
大概被憋狠了,年博士忿忿不平,口沫横飞。
有他这么一闹,牛市长马书记立刻帮腔:“我们早就觉得不对劲!可惜我们早早被免职,什么忙也帮不上!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苏慕云艰难地伸个懒腰,右手慢慢伸进口袋,众目睽睽之下摸出来的却是烟卷。他点燃了,却没吸,夹在指尖:“年博士,算了吧,啊?除了这两年新投奔进来的,在场的谁不知道您19年去杭州度假,赤炎出现当天被章延广千里迢迢接回秦鼎?您当然和章延广穿一条裤子。按照法律来说,您得避嫌,您的话没有法律效力,懂吗?”
几句话把年博士惹恼了,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挥拳相向,被余校长和熊国良拦住,连连劝解。
真是巧言善辩!雷珊也气得深深呼吸,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呢?我和章延广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话可以信,对不对?”
陶娇。
消瘦脸庞比雪还白,颧骨却病态通红,黑漆漆的眼睛燃烧着火焰,有点像围墙外面的丧尸--瘦骨伶仃的姑娘大步前行,仿佛狂风肆虐中的小草,随时被折断腰。
“我~我姓陶。”仅仅说了三个字,可怜的姑娘就哽咽得说不清话,泪水像融化的积雪滴滴答答落入尘埃。
即使被枪顶着头,苏慕云也神色不变,此时却脸颊抽动,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没出声。
“19年9月,赤炎之后第三个月,我回忆起有价值的资料,去找,去找他。”陶娇用袖管抹泪,背过身去,低声把自己的遭遇说了。
可怜的姑娘,雷珊低声说:“上次收拾出来的房间还在吧?”
方棠吸吸鼻子,轻轻点头。
陶娇磕磕绊绊说着,不回避也不渲染,讲到去年春天,自己被带回秦鼎。“他说过,说过不止一次,章辟疆是他杀的,因为章辟疆杀了他家人....”
这次的指控清晰明了,不少人低声议论,苏慕云却像压根没听到,望着她背影的目光痴迷中带着悲凉,手指间的烟卷微微颤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陶娇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双手掩住面孔,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雷珊不放心,可两人距离远了些,又被一大堆人挡在中间;好在一位守在后门的猛虎队员紧紧跟了上去,依稀能听到他的天津话“陶姐姐!”
是小白,雷珊放了心。
伸着脖子的苏慕云目光被挡住了,突然破口大骂:“章延广,瞧瞧你这点本事,派你女人进来勾搭....”
一只比铁还坚硬的拳头落在他左脸,于是苏慕云嘴角高高肿起。
章延广沉着脸:“嘴放干净点!”
苏慕云哈哈大笑,就着血吐出两颗牙,含糊不清地说:“跟你爹一个德行,就会利用女人,哈哈,哈哈!”
章延广哼了一声,忽然说:“归根结底,你为了苏琴,为了章延芳,对吧?”
“不许你提她!你们姓章的配不上她!”苏慕云勃然大怒,像被碰触逆鳞的蛟,眼睛闪着凶光:“狼心狗肺的东西!口口声声给你爹抱不平,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