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是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才一定要陪着自己的吧。而且,她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意了?
张经年不管这些琐事,之间一拍板:“原告先陈明情况。”
“方老爹鼓励的看了女儿一眼,泠然上前一步开口:“民女方泠然,我父亲方昱在莲花县开了一家医馆,为人慷慨热心,医术高超,常常义诊。两年前,申毅带着他母亲申氏寻我爹看病,此后每隔一个月都会来我家的医馆拿药。”
外面观审的百姓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
“可他家境贫寒,除了最开始的几次,后面都拿不出药钱。我爹不忍心看申氏无药可医,便给他们家赊账,可是这账虽然记下了,申毅却并还不上来。”
申毅急着打断她:“是你们的药太贵了,我白天在酒楼记账,晚上抄书,还变卖了家中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可都抵不上这黑洞。”
张经年呵斥:“若非我允许,不得插话。”
泠然继续说:“看病哪有不花钱的,我早料到你会说这样的话,大人,这是我爹给申氏开药的药方,我找了给我爹的医馆提供药材的赵关,可否请他上来说话。”
张经年:“传人上来。”
一个黑瘦的汉子从侧边进来了,行了个礼,憨厚的站在一旁,也不开口。
张经年只好又说:“允许你说话。”
赵关看起来憨憨的,说起话来条例明晰,如数家珍的把自己卖给方大夫的药的名称和价格一一说来。
张经年对着手中的药方看,价格竟然差不了多少。
他在心中感叹,这方大夫已经是够仁义的,看病不要钱,给药也是一文不赚,甚至有些还抹了零头。
他正色道:“申毅,这药方和价格你可能确认?若是正确的,方大夫可并没有赚你的钱。”
申毅涨红了脸:“我,我不通医术,不记得了。”
张经年皱眉,看见泠然在堂下眼睛亮晶晶的,于是点她说话:“方氏泠然,你有什么要说的?”
“既然申毅不记得药,自有别人记得,他常常在酒馆为母亲煎药,有厨房的学徒替他帮过忙,不妨宣人前来问一问。”
张经年刚要开口让衙役去找人,申毅突然猛地抬头:“我,我想起来了,药方没错。”
说完,他飞速的低下了头,外面响起了一阵嘘声。任谁都看得出来,申毅这是心虚了。
张经年继续按照程序问:“原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泠然当然还没完:“申毅诬告我父亲治死了他母亲,可申氏的病本来就重,在她重病前半个月,申毅曾找过城东李大夫瞧过,可否请他上来说话。”
众人是万万没想到,方泠然竟然还找的有证人。
李大夫进来之后,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申氏多年劳累,全身都是病,五脏六腑都受损严重,只能拿老参好好将养着。我那日只是替他看了一眼,他不肯花钱买老参,就带着他娘走了。”
李大夫跟方大夫可不是一个路子,他的便宜可不好占,素来是一分钱换一分货,绝不赊账,还被人吐槽过是铁公鸡。不过他的娘子是个厉害人,任谁来也不怕。
申毅颤抖着想要说话,齐玲儿抢在前面说:“谁知道你有没有被收买?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
那倒确实没有,李大夫摇了摇头。
张经年挥他退下:“这个先不作数。可还有什么补充?”
泠然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也没有多失望,摇了摇头,表示说完了。
接下来就该申毅这边说话了。
申毅昨天晚上一夜未睡,想了许多话,到了公堂上,却一下子忘了个干净,只好结结巴巴道:“我娘亲患病,我白天在酒楼给人算账,晚上抄书……”
张经年拍板:“这些我都知道了,说重点!”
申毅憋住了,脸都憋红了,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齐玲儿又站了出来:“那天,申伯母明明还好好地,叫了方昱来看病,不一会儿就去了,真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就是他害死了申伯母。”
于知县终于来得及跟着说话:“本官觉得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
泠然冷笑:“既然申氏好好地,又为何叫大夫去她家?难不成我爹非要大老远急忙跑去害一个重病在床的妇人?”
闹事家属总觉得自己完全占理,去看病出了事就是大夫的错,却不想大夫本来就是逆天而行,跟死神抢人命,看好了是理所应当,看不好就是谋害人命。
这么下去,还有几个人愿意当大夫?敢于当大夫?
张经年斥责泠然不许插话,公堂上一片安静。
泠然是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申毅是无话可说,齐玲儿是满肚子的话要说,却知道说出来也没什么用,只好闭上了嘴。
这个案子已经很明显了,张经年刚想要拍板断案,外面突然有人大喊:“大人,我有话说。”
他进来冲着申毅质问:“好啊,听起来你倒是个孝子,算起来你从我这里借了三两银子还多,我是以为你有急用才借你的。可是你既没有花钱给你娘买药,也没还钱给方大夫,到现在躲着我不还钱。你倒是说说,你拿着银子去哪儿了?”
申毅低头不语。
齐玲儿猛地想起来,申伯母还没去的时候,申毅送她了一个银簪子。
她的心砰砰的跳起来,直直的背背也渐渐弯了下来。
方老爹在一旁静静地像个局外人,冷不丁加一句:“申氏当时需要两根人参救命,正是没钱,才……”
顿时群情激愤。
“都被骗了,他哪里是个孝子,明明是他害死了自己老娘的命。”
“申毅这个王八蛋,是我看错他了。”
“好险好险,我还想把侄女介绍给他,还好没来得及,不然岂不是害了我侄女儿。”
……刺史大人拍板结束了这趟审讯:“方昱无罪,立刻释放。”
外面响起一阵欢呼,阿祁一直站在外面等着他们,第一时间牵住了泠然的手,扶住了方老爹,宛如人生赢家。
方老爹佝偻着身子,望着外面许久未曾见到过的蓝天,眯着眼,笑了。
还是有公道的啊。
第46章
申毅低着头,不愿意面对周围嘲笑讽刺的异样目光。他当年读书时候,天赋平平,后来出名倒是休学带母亲治病的时候。
然而现在全都没了。
他娘死了,他当初鬼迷心窍做出的混账事也被发现了。
当初他的孝名收到了多少称赞,现在受到反噬,就收获了多少嘲笑和咒骂。
齐玲儿顾不上考虑申毅在想什么,她快要气死了,几乎控制不住狰狞的表情。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恐慌——这段日子超出了她的掌控和预想,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个人,那个该死的傻子。
傻子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聪慧?她突然抓住申毅的手,急切的问:“申大哥,你说,那方泠然会不会是恶鬼上身了?不然,怎么会一下子如此能言善辩,蛊惑人心。”
申毅先是一惊,而后闷闷的摇摇头:“我不知。不管她是不是山精野怪,玲儿,我们以后莫要跟她打交道了。”
他隐隐有些恐惧,是不是神仙来了,看不惯他做出的混账事情,专门来惩治他。
申毅毕竟是个受过四书五经儒家思想文化教育的读书人,三纲伦理,仁义道德还是懂的。他是贪,却并没有蠢到无可救药,更没有齐玲儿那样强大的内心,能把一切都美化成自己想象那样。
申毅知道,方大夫对他仁至义尽,他娘的死真的是因为命不好……还有,摊上个他这样的叉烧儿子——拿了救命钱去取悦心仪的姑娘,还一念之差顺着齐玲儿的话害了方大夫。
都是他的错,怪不得旁人,是他对不起娘,对不起方大夫、他已经想好了,事到如今,只能尽力赔罪,等回去就想办法把从方家拿来的家财都统统还回去。至于他娘,九泉之下,他只能当牛做马来赔她了。
走出来喧闹的的人群,齐玲儿身体一滞,申毅握住了她的手。
“玲儿,我现在只有你了吗。以后我会好好干活儿,赚钱都给你,咱们好好过吧。”
齐玲儿用巧劲把手抽开,有些心烦意乱,她把刚刚丢脸的锅摔在了申毅的头上,此时看着他只觉得哪哪都不好,就连他手心沁着的湿津津的汗也令她心里不适。
她忍不住埋怨道:“申大哥,刚刚在公堂上你为何不说话?怎么现在倒是能说会道起来了?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输给方家那父女两个。”
申毅被惊住了,从前玲儿从来不会这么说道她,可是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苦涩的转过头,刚刚微微暖起来的心也凉了下来。
半天,他收拾好情绪:“是我不对,是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咱们先回家。”
前面几天,齐玲儿都和他住在一起。
可是今天,齐玲儿不想再看到申毅了,她敷衍的说:“申大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一路上盘算着之后的行程。再待到莲花县是不成的了,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了。她现在手头有着不少好东西,做盘缠是绰绰有余,今晚先找个好点的客栈住,等明天就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