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大梁不禁想起媳妇昨晚睡觉时的“呓语”:简植不吃鸡肉。
当时他没在意,现在一看,竟然真的如此。
只见简植紧皱着眉,绷着脸,在云雾缭绕一样的扑鼻鸡肉香气里,挑出一块又一块的棒子面饼子,啃得极其耐心。那耐心里又带着决绝。如果简大梁看过86年的《西游记》,会发现她的表情就像是不能近女|色的唐僧,在女儿国王面前忍着表情痛苦念经。
简大梁不明白了。
他伸出筷子,在汤碗里挑了挑,找到一小块鸡心脏,夹到简植面前的碗里。
“二妮子,你为啥不吃鸡肉哩,之前饿过劲儿了,现在就不能消化肉了?这鸡心不腥。”
之前村里就有这样的人,好久不开荤,突然吃了五花肉,嗷嗷吐了三天。
简植正在专心啃饼子,猝不及防见到一块鸡心,眉心猛地跳了一下,赶紧把它夹回到简大梁碗中去:“没有,能消化,我只是不想吃。”
简大梁瞄着简植的肚子,又道:“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肚子哪里疼?”之前卫生队做过科普,如果得了肝炎,人就不太能消化脂肪,看见肉就恶心。
简植摇摇头:“我哪都不疼,我好得很。”
简大梁看了胡圆一眼,俩人对了下眼神。她爹终于忍不住了,夹起鸡心怼简植的嘴:“你既然不恶心,也还能消化,就老老实实吃掉……你是不是想省点肉给大家吃??不用想这么多啊闺女。”
简植紧抿了嘴唇,条件反射一样大力往后一避,险些挂倒木板凳,仿佛做出了很大的思想斗争一样躲开那块鲜亮喷香的鸡心:
“我不吃野味。”
“就算你们吃,我也不吃。”
“饿死也不吃,馋死也不吃,请看我,漂亮的坚持。”
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求着收藏的小作者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第11章
浓醇鸡肉的味道从简植家飘到远处,村深处的空气里是勾引得人走不动路的诱惑。
昨天他家吃鸡肉的时候,好多人家就闻到了。村子里炖鸡宰肉不是常见事,很快就穿到了简植她奶奶家。王简氏动了吃鸡肉的心思,然而她上次在简植家闹事占了下风,这回不太愿意上门去讨,于是轮到简三峰掐着时间点,端着个小缸子来到简植家。
简三峰不要温度地穿了一身非常熨帖的军大衣,脖颈因为寒冷泛起了鸡皮疙瘩,一进院门,正好听简植在屋子里说她不吃肉。
他进了温暖的房内,一拍巴掌,在人身后高声说:“来来来,你不吃肉,正好把你那份儿给我!”
听到这话,大家潜意识地皱起眉头,简植抬眼看到简三峰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连发丝走势都跟2020的发小刘牧差不多,心里乐得慌。
刘牧跟她从小长到大,简植认为他这个人也没什么长处,若非要挑一挑,那相貌就是长处。不仅长得好,而且护理得好。2020年闹病毒的时候,他感染了帽状病毒住院,还带着面膜上了救护车。
虽然刘牧也挺草包的,但他多少是个讲理的人。
简植看着小叔,又看了父母一眼,抢先回答:“叔啊,咱得讲讲理,这鸡肉我要是不吃了,我还能给别人吃。我要是这份儿给了你,你能给我啥?”
简三峰愣住了。
他和他娘上来讨食儿,从来都是不劳而获,哪还需要还给他家东西呢?
简植委屈地眨巴眼,伸手随便往厨房的方向一指:“叔,我家断粮了。要不是饿得不行了,还能把能下蛋的鸡宰了吃吗?”
简瑛顿时明白了:“对啊叔,我们宰了能下蛋的鸡,实在山穷水尽了,你总得帮我们想想下顿。”
简植简瑛不提这是野山鸡,只讲这是下蛋的鸡,正是为了强调鸡肉的珍贵。
在七零年代的狼窝生产大队,一只会下蛋的家鸡相当于小金库。蛋可是舍不得吃的,那都要用来换钱,还有孩子的文具。偶尔吃那么一回,也是给家里的壮劳力或者男孩儿。
若不是被逼到绝路的份儿上,还真不会有人宰能下蛋的鸡。
但野山鸡也是能下蛋的鸡,简三峰可是想不到这一出。
他自是不想掏腰包,可瞅着香喷喷的鸡肉又不能吃,肚子咕噜咕噜叫得直着急,当下说出了混账话:“我是你叔,你不知道个孝顺的道理吗,这鸡肉也是要给你奶奶吃的!”
胡圆听了半天,心里一凉。以前简植她奶奶她叔过来讨吃的,多半两家里都有余粮,现在孩子们明摆着说着鸡肉是走到绝路了才宰的,结果小叔还这么不讲道理。多年来的情分简直喂了狗。
但胡圆和简大梁不吱声,对待这种无赖的,完全不能从逻辑上说服他。
简植委屈巴巴地看着小叔,心里头使劲儿想台词:“叔啊,宰完一只又一只,我们全家可就饿死了,你也不接济我们,到时候我们全死球了,还怎么能孝顺你呢?”
“孝顺孝顺,你也别忘了敬老爱幼,敬老是我们的事儿,但是爱幼也是你的事儿呀,我和弟弟都这么幼——”
胡圆和简大梁在心里豁然开朗,多年来的芥蒂有了出路。而简植继续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叔,我突然想起来,之前你家不是也说断顿了?咱们亲人家和睦一家,下次宰鸡宰你家的呀,咱们轮着宰,一定能平安过了这个没粮的时候!”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简植干脆站起身来:“哎呀我也吃饱了。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吧,我现在就去宰你家的鸡。”说着就往厨房的方向去拿刀,谁也不看就拿着菜刀出了门。
小叔脸色一白,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大半道上就扯住简植的袖子:“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木!放下刀!不宰了不宰了!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看了那白森森的菜刀一眼,拔着就跑了。嘴里嘟哝着:“这丫头的疯劲儿真是没完没了。”
简植回家坐到餐桌旁,看到简瑛和小弟都在笑,爹娘没什么表情。
过了几秒,胡圆才和简大梁说:“她爹,其实呢,我确实也给简植她奶奶留了鸡肉。还想让简植吃完饭给他们送去。谁想到娃小叔这么不讲道理……”
简大梁气汹汹地说:“该!活该他吃不到鸡。总算知道他们心里都想着啥了。”
……
那边,简三峰空手回到家,又被王简氏追着打:
“你怎么又被简植给唬住了,我就觉得她最近一套一套的!我不是和你说了简大梁出去换粮了吗!他家现在不可能断顿的!”
“什么下蛋的鸡,三峰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
简家人吃过午饭之后,一家人捧着圆滚滚的肚皮爬上了正屋大炕,在太阳的烘晒下如一窝暖洋洋的猫。这种感觉如此美妙,他们好久都没有这么惬意。
然而,简植娘察觉到二女儿一直不安生,她在炕上翻了好几个身后,窸窸窣窣地爬向炕柜,伸手拿下了麦乳精。
胡圆心想,这孩子肯定是中午没吃饱。闭了眼假装没看见,继续睡去。
她没有看到简植接下来的动作,女儿把麦乳精倒进一保温杯的热水里,拧上盖子摇了摇,静悄悄地出了院门。
午后山间的阳光带着树木的干燥香气,冬风很弱,脸庞上竟然感受到一缕初春的明媚热烈。简植在狼窝山上抱着保温杯愉快前行。
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才站在那棵遒劲的老树下,笑着喊了声暗号“阿黄我饿”,火焰一样的小巧身形像段落里的逗号一样,跳跃着点缀在山道的篇章上。
简植扭开保温杯,喜气洋洋地放到黄鼠狼鼻子下面:
“你肯定没喝过这个,这东西叫麦乳精。村里知青给的好东西,我觉得你可以喝喝看。”
麦乳精香甜的气息腾到了黄鼠狼的鼻孔里。于是,那小尾巴疯狂摆动,车厘子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它赶快接过杯子来,将粉嫩的小舌头伸出来,往里面舔去。
黄鼠狼微眯着眼睛喝麦乳精,整只狼看上去幸福极了。简植趁它心情好,无杂念,循循善诱地问它:“我家门口,那只蹦跶的野鸡,是你送的?”
“咕嘟咕嘟”,黄鼠狼捧着杯子喝着麦乳精,点点头。
简植伸出手指点它的小下巴:“我就知道是你,为啥要给我送野鸡?”
黄鼠狼放下杯子来。
它站起身来,双爪合拢放在嘴边,模仿村里大家站在房顶上的呐喊:“简植和陈龙生打架了,简植和陈龙生打架了!”
简植:……噗。
“你这是听见我和别人打架,怕我打伤了,给我拿鸡补身子呀。”
黄鼠狼又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喝着麦乳精点点头。
简植心里涌上一丝感动。但是该说的还得说:“我以前讲过吧,你没事儿不要下山,会被人发现的。还有,你是觉得那野鸡不会得病吗?你知道禽流感吗!!H5N1、H5N6、H7N9……”
简植巴拉巴拉地说着字母数字,已经把黄鼠狼急坏了,它不知道怎么解释,直接撂下杯子,不等她说完,就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只见悬崖之下一处热闹闹的草窝,旁边用一根根木头戳在地上围了半圈,里面发出“咯咯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