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清儿的死,也不是她的错。那时我进京赶考,杳无音信,韵娘带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家中从无一人有片刻良知,帮扶一把。后来,明儿又病了,韵娘求救无门,连我至亲之人都对孩子见死不救,韵娘走投无路,只好应了别人的牵线,把清儿给了人家做童养媳。这家人倒是信了我有朝一日一定会有点成就,所以想早早用儿女亲事牵扯下来,所以从那以后,对韵娘和明儿都多有照顾。”
“可对韵娘来说,这是她卖女儿得来的,何况,对一个做娘的来说,儿女都是她的命。从那一天起,从韵娘和清儿分开的那一天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后来,清儿也没了。”
顾箬笠被林菘护在怀中,早已双眸含泪,连说话都不敢,只怕一动,就哭出来了。
董相道:“那家人并不坏,原也就是做个赌注,要是我真的高中,就能攀上管家,因此,对清儿并不坏。可兴许是天意,不到一年,清儿就走了。后来,我去问过,清儿是突发哮喘,那家人连夜去请了大夫,也没救活孩子。”
“后来,他们对韵娘和明儿一直照看,可对韵娘来说,即便明知道这是天意,即便明知道他们没错,可一个做娘的,心里只有一个如果。”
林菘淡淡道:“如果她没把清儿送走,孩子会不会就不会死。”
董相苦笑道:“哪有这种如果?这世上苦着的人太多了。多的是,比我们这一家更苦的人。我苦读几十载,没做官之前,想的是,达则兼济天下,做一个让世间不再有这种穷苦困难人家的好官。真正做到了丞相这个位置,才知道,自己无能的很。”
董相又有些欣慰:“不过,明儿这孩子,倒是像我。偏生他和我关系并不算好,要不是今日这些人来了,我都不知道,他身体力行,做过这么多好事。百姓倒是更喜欢他,相比之下,我这个丞相,似乎还不如他。”
林菘始终紧紧握着顾箬笠的手,将她搀着,又道:“相爷极力促成一道利国利民的政令,就能活许多百姓。相爷今年推行的良田令,将被侵占的田地彻底统计,重新计算田地等级,分为良田、中田、下田,再根据当地百姓户口、一户一人分田,保证每家每户都有良田可种,便为许多百姓求到了一个温饱。”
董相颇为惊讶:“想不到你们小姑娘,居然还懂这些。”
林菘颇为无语:“我们都是书院学生。”
董相更为欣慰:“孩子们都如你们一般,那就好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做不到的事,将来,你们便能做到。现在嘛,我们这些老东西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董相走了。
顾箬笠突然拉着林菘进了一处拐角,将他按在了墙上。
林菘心头立时咯噔一下。
他知道要坏了。
顾箬笠扑进他怀里,无声的哭了。
这眼泪,替别人哭,也为自己而流。
林菘心疼的很。
她不哭,林菘也心疼,知道她忍着。
她一哭,别说林菘本来就喜欢她,便是钢铁大汉,心也要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大家要多穿衣服少感冒,多吃好吃的!吃胖胖哒!
第37章
隔日,林菘见顾箬笠始终闷闷不乐, 去了学堂没多久, 就拉着顾箬笠出来了。
顾箬笠老大不得劲,给他拖着走, 小声小气的问他:“菘儿,你要做什么?”
林菘皱着眉, 只是恼那董相,连自己家事都处置不好, 白白连累顾箬笠心思重重, 多半是又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些破事。
顾箬笠心绪轻易不外露, 倒没消沉多久,上了马车, 接过林菘剥好的一把核桃吃起来。
马车正好经过相府,就见府门口三三两两围了些人, 一个江湖打扮的汉子站在门口, 吆喝让人把他婆娘给交出来。
顾箬笠心头一动, 还没开口, 林菘已经让人下车去打听了。
片刻,小厮就回来了。
原来这汉子是个跑江湖卖艺的, 他说的婆娘竟然就是董夫人乐韵娘的妹妹,乐韺。
当年董相上京赶考,乐韵娘独自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家中缺衣少食,连女儿都养不活, 要送给别人做童养媳。乐韺彼时年少,心思活泛,又受不住这种穷苦,一次上城中赶集,就跟着这群卖艺的人跑了。
乐韺吃了不少苦头,才回了京城,投奔姐姐姐夫。董相与乐氏少年夫妻,自然情重,因此对乐韺不无细致,打算在京中给她重新找个夫婿,好好过日子。
也因此,乐韺并没有跟着乐韵和董霜明一起离京,反而是留在了丞相府。
听了乐韺的事,顾箬笠只冷笑一声,对林菘道:“倒是好打算。”
二人在街上转了一圈,过了大半个时辰回来时,相府门前人已经散了,想来董相已经将那江湖人打发走了。
顾箬笠心里只记挂董霜明,并不在意相府其他的事,却不知道,乐韺正跪在姐姐住的偏房之中,浑身发抖。
董相眼神冰冷,坐在床榻上。
乐韺望着董相放在面前的药瓶,连忙狡辩:“董郎……”
董相厌烦的望她一眼,冷道:“闭嘴!”
乐韺被他一望,哪还有什么勾搭他的胆子,连忙改口:“姐夫,这药粉是我的,可您也知道,我自那时候被人拐了去,跟着江湖班子到处混饭吃,带着这药粉也是为了防身。要不然,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千里迢迢到京城来?我也不知道,苗氏什么时候偷了我的东西,去害了明儿!”
乐韺腿都快麻了,膝盖也疼的很:“不管怎么说,明儿也是我的亲外甥。”
董相却不耐烦和她打什么机锋:“你是韵娘的亲妹妹,也是明儿的亲小姨,我顾念他们两个,才留你到今天,不然,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
“苗氏蠢钝如猪,哪里能想出什么主意来?你自幼便眼神不定,不是个安于家室的,在外边混了这几年,学了这些腌臜东西,倒用在明儿身上!是你给苗氏设了套,还给苗氏毒药,让她对明儿下药。你借着照看韵娘的机会,用尽手段,刺激她发疯,就是想取而代之。”
乐韺抬起水汪汪的眼睛,轻轻柔柔的把董相望着:“姐夫,难道乐韺不好?你那日抱着我说,我和姐姐长的真像,尤其这双眼睛,和她年少时一模一样,又纯又亮。”
董相满心嘲讽:“你这轻浮之态,哪里配和韵娘相提并论?若不是你用那些下作药物,我岂会沾惹你这种残花败柳?”
乐韺见他眼中满是厌恶,简直不敢置信。她摸了摸肚子:“可是,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找了我那么多回,有时候就在姐姐这院子的外隔间里,我们两个瞒着姐姐,快活的很!你之前明明对我那么着迷,我有孩子了!”
董相不为所动,格外厌烦的看了一眼乐韺的肚子,看她的眼神,和看死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乐韺不敢置信,歪坐在地上,突然醒悟了:“是你在骗我!”
董相望着她:“你可真是个蛇蝎毒妇。那时家中饥荒,韵娘自己不吃,孩子不吃,也要养着你,你却偷了她仅有的嫁妆跟人跑了。见我做了官,你又跑回来,韵娘不计前嫌,你却还要害她,世上怎会有你这种毒妇?”
乐韺已经明白了,喃喃道:“怪不得都说,最毒妇人心,又说什么无毒不丈夫,董相爷真是厉害!你堂堂相爷,怎么能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夫人,怎么能有一个痴痴傻傻的儿子?更何况,我们无权无势,对你也没什么助益。是你骗了我,要不是你骗我,我哪里会鬼迷心窍,对我自己的亲姐姐下手?”
“我姐姐和你可是青梅竹马,自幼长大的情谊,你怎么下的去手?明儿可是你唯一的儿子!若不是那顾家的郡主娘娘,误打误撞,你是要真的把他们害死吗?”
“大丈夫何患无妻?既有美妻,何愁无子?”
董相嗤笑一声,命人将乐韺关起来,径直出去了。
不日,董相总算重新振作,散朝过后,被阳丰帝单独召见。
陛下劝慰了几句,君臣又寒暄几句,突然话锋一转:“董卿家门不幸,不过,这门楣也要早早支撑起来。王将军有一独女,一直在家中为祖父母守孝,年方十九,倒是一门好亲事。”
董相一听,连忙推拒:“我和内子自幼一起长大,彼此情分无人可比,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淡淡道:“她既然身子不好,如何能操持内宅?何况,董卿岂能无后?”
董相再三推辞,陛下却却又道:“董相谢恩吧。此乃君恩。”
董相不敢抗旨,只好受了。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被关在后院的乐韺也听说了。
她被关在偏院,原本还不死心,奢望生下孩子以后,再慢慢图谋,可圣旨一到,她就全明白了。
好一个“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董相!
乐韺又悔又怕,哆哆嗦嗦的倒了满满一碗糖水,将毒药全都冲了。等守卫发现的时候,尸身都已经硬了。
董相早料到她活不过今日,让人拖到城外,一把火烧了,再让人传出话去,乐韺跟原先的江湖夫君重新回了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