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的光斑也同样落在了不远处的牌匾上。宁小将军府的“南戈”二字悬停在萧家曾经的正门。白墙静穆青瓦肃然,乌木哑金的牌匾挂在上面,远远望去不像是将军府,倒像是个喝茶的好去处。
惊风戴了件遮面的黑纱斗笠抱着臂靠在树下, 和黑袍加身腰间别了锁刀的萧世离两个人一起在巷子里黑衣飘飘。宛如行走江湖的刺客们截了羸弱姑娘的镖,正要理直气壮去对方家里提钱。
两人气质都过于出挑。一个清冷沉静一个英气挺拔,就算是藏身于树下,也惹得来来往往的行人们都忍不住侧目。
萧世离原本只是想要来这里看一眼就走,没成想会引起过客这么大的波澜,不由得又退了几步,苍白冷竣的容貌彻底隐没在凤凰木的阴影之下。
他又看了半晌面前那个推着小车的双鬓姑娘有一句每一句地唱着买花词,第八次把目光他脸上轻飘飘地砸,默然道,“…早知道就让你扮成主子了。不过在江都人的口中旧族消失已经接近百年,你那张脸又实在是太好辨认,也不算是什么好办法。
罢了,倒不如下次前出门先叫上元逐,他虽然在云州整日混不吝的,但身份不至于像我们这样尴尬。”
堂堂扬州城,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一个北凉公主,一个灭门的遗孤和一个修罗殿出来的旧族男子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沿街乱逛,这要是放在先皇时代,绝计是连皇帝都不敢想的。
“元公子如今在营里。公主怕是正要找他喝酒去。”
惊风顿了顿,不知道接下来的那句话该不该说,“而且在下觉得,以你们口中他的性子…找他出来挡刀只怕麻烦更大。”
“…也是。”萧世离回想两秒愣了一下,默默扶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元家那几位各怀鬼胎,又待他不好。他不同我们,那家伙从小就在外面野惯了,心性又极强。找他打架还行,挡刀…他怕是要当场把刀捏碎了丢回去。”
两人尚还在树下的阴影中悄声交谈着,却只见将军府的大门被吱呀呀推开,两旁赤甲的侍卫纷纷执枪低头,一身赤锦黑云戎装的年轻男子正双手抱拳,向一袭深青长袍的中年男人告别。
“…息诚。”萧世离的脸变了一变,在树下低声自言自语道。
“大人若没有什么别的事,那在下就先告退了。”年轻的将军五官柔弱,一笑竟像是文弱的世家公子一般。
“宁拂少将军不必多礼。”
息诚锐利的眸子眨了眨,却随意抖抖那身便服。正值盛年的男人虽然不如眼前将军一般柔弱中带着凌厉之气,但仍是懒洋洋的,像是吃饱喝足后在自家领地之上乱晃的花豹。
又或者说是守着篱笆旁一地金黄葵花的大猫。
他踏步夸过门槛时扭过头冲着少将军笑,神情轻佻得不像是个高位的权臣,倒像是逛花楼出门之后还不舍旧情的风流公子。
“如今是夏末,息某府上的李子就要熟了。我素来听闻太后近几年喜吃酸甜口的果子,下次宁将军进宫拜见太皇太后时,不妨带一些去给她尝尝?”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宁拂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府里。息诚仍旧在门前站着,余光慢悠悠地瞥了眼树下的阴影,“你们不要出来吗?”
“草民拜见大人。”
萧世离见还是躲不过,索性从红花满冠的凤凰木下走了出来,扯了扯身边的惊风,朝息诚俯身大拜。
“…哦?居然还有一位是旧族,息某今日当真是开了眼了。”
对方看见蒙得严严实实的惊风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着看着面前两位黑袍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我还当是卫家那个女人又耍了什么新花招,原来是两位北凉来的小勇士。怎么…莫非北凉那位飞扬跋扈的九公主,如今就在这城中做客么?”
“大人深明,不过殿下她并非是有意欺瞒。”
萧世离抖了抖神情,语气故作慌忙地抬起头,焦急地辩解着,“只是,只是殿下早就听说这扬州城风光秀丽,景色如画,一直都心向往之。所以才会…”
“无妨。”
息诚摆了摆手,忽然注意到萧世离那张竣冷清秀的脸,停下了脚步。
“孩子,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收了那副散漫的神情,问道。
“贱奴名叫阿砾,是九公主殿下为奴取的名字。”
萧世离闻言没有去看他,不慌不忙地编着谎话再拜道,“殿下说枯石为砾,砾者,受人践踏任人踢踩,都要低头受了不能反抗。奴生在勾栏里,命太低贱,要取一个不入流的名字才配的上。”
如果萧世离此时抬头,必会看到原本懒散的权臣浑身线条穆地绷紧,如鹰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低头下拜的年轻奴隶。
像是看到了往日故人的刹那幻影。
可他没有抬头,于是便什么也没有看到。
“阿砾,阿砾…”
息诚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来回念着这两个字,忽的放松下来笑了,“石细者曰砾。砾者,剑砸之而不毁,枪击之而不破…那位殿下,是想让你好好保护好自己啊!”
“主子的心思,奴从来都不敢猜。”萧世离答。
“看来江都那些关于北凉狼女的传闻,终究还是与那位殿下有些不符。”
他弹了弹指尖,“起来说吧,你们两个北凉九公主的侍从跑到宁将军的府前,究竟是所为何事?”
“阿砾早就听闻扬州的陌弈巷里住了这天下的一半江山。”萧世离站起身来,刚刚初愈的膝盖附近一阵剧痛,被他咬牙忍了下去。
他缓缓露出不同于平常的笑脸,眸子里似有神往的光,“‘文有诚,武见拂’,如今这世道,谁又不想亲眼见见这两位大人呢?”
“哈哈哈…狂妄!”息诚大笑,“那你说,另一半江山又该是什么?”
“息大人就不要打趣奴了。”
他轻轻地笑,“另一半江山是谁的,刚刚大人不已经说了吗?”
作者:考试周,在码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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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扬州街头
此言一出,息诚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只见面前的年轻人虽然身形落魄, 却不卑不亢, 带着笑意的眼里闪着功利而敏锐的光,忍不住呵呵一乐。
“叫阿砾是吧?你很有胆量…我记住你了。”
他前脚还像个要出门吟诗的乡野闲人一般, 后脚原本舒展的眉头猛的一拧,接着一字一顿地朝萧世离砸道, 嘴角上扬依旧是轻飘飘的,满身风流倜傥。
“但你要是敢再在我面前说出类似的话, 我保准让你死无全尸!”
他径直丢下这一句话, 扭头走去了巷子深处, 中年男人衣袖翻出的风掠过了树下的荒草,一片淅索的沙沙声。
息诚的背影在他眼前消失了。萧世离收了那副表情, 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下。
落日的余晖依旧在变幻,他头顶凤凰木花冠的阴影缓慢地移动着。汹涌的黑暗从他脚底升起, 将男孩的影子淹没了。
——
“啊啊啊——元逐你别跟过来啊!你自己惹的事自己搞…等等你抱着西瓜干什么啊?!”
卞唐军营外一片鸡飞狗跳, 对战用的木刀木枪从架子上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流月早就吓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黎九生怕暴露身份不敢亮出狼吻, 一手抓着炸毛的头发, 嘴里还叼着一根乌木钗整理发型,单脚踩在架子上上蹿下跳, 一双明眸睁得滚圆。
离原文中北凉九公主进城还有不到一周,她此次快马加鞭赶来,本来的想法是直接跳过原本的剧情线,在江都搞出点事情好引起各大势力的注意。
最好是能趁机拉拢一下类似于宁拂小将军这种,在后来的息卫党争之间稳稳控制着卞唐军队和皇室禁军, 且能悠闲吃瓜的中立人士。
但具体操作,她还尚没有想好。
谁知刚进城不到一个时辰,就摊上了卞唐军营械斗这种破事。
风声骤起,她猛的踢开架子,俯身躲过对面那位军士凶神恶煞的一记横劈,另一手从地上飞速撩起了一柄木刀,反身投枪似的转着圈丢了过去。
一片怒骂过后,对面顿时乌压压地倒了一片。
年轻的少女今天着了一件雪白的短戎男装,在一群红黑软甲的卞唐军士之间杀进杀出,无疑成了活靶子,比身边那位满脸挂彩还抱着半个西瓜,一拳一个二百五的超凶军爷要明显的多。
“我刚在门口买的,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呢就被他们围上了,据说这家的瓜贼甜…算了跑跑跑跑跑!”
对方在他们周围聚拢成一个半圆涌来,元逐扭头提了一把裹了布包的木枪也学着黎九的样子丢了过去,紧接着大叫着,糊着满脸血啃了最后口瓜,一掌把它劈到了半空。
青皮红瓤的瓜在靠近那帮子人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刚刚那一下狠劈,纷纷裂成了几块,鲜红的汁水四溅洒了下面的人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