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你家主子此刻不会希望你出现的。”
“你又是什么人…!”野柳儿被对方冷漠沙哑的声音惊吓到了,忍不住抬头,想要奋力挣脱他的束缚。
“小丫头,眼力不行啊。”
那军士摘了头盔抱在腰间,靠着府墙笑了起来。
“怎么着,勾搭我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家奴勾搭的挺欢,倒是不认识她主子了?
现在记好了,我是赤锦府尉元右将军,元逐。”
月光朗朗,眉眼冷厉肆意的少将军在风中笑得如同往日舞真城墙上被人叫骂追赶后,不屑奔跃如猫的混世少年,亮如灿星的眼眶中还未消去那抹通红。
——
萧世离的寝房外竹帘被夜风吹得微扬,那白裙宫女安静看了一阵帘内和衣而卧的消瘦身影,垂首放在桌边了汤药。
“…今日,还是那些吗?”
她站立在帘外不语,微微点头,清明的杏眸垂下。
又侧头,看着房外那池入冬之后却依旧盛开成片的无数白蘋绿荷。
“是扬州的玉暖泉。”
帘内的男子在低咳着轻笑,撑坐起身,回忆时的语气里满是凉意。
“我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告诉过我,她最喜欢看云州舞真层层叠叠的细雪,一点点积落在温泉上的样子。
然后她会在池上放满染成翠绿的荷叶做舟,骑上烈马追着小舟一路奔至下游,带回二两清酒半个戏说回来…
可是扬州不下雪,我只好在引来的泉中种满了白蘋。
江都白蘋细如发雪,近来照料下终于是开了。
咳咳…真希望她能看到。”
“会看到的。”
白裙墨发的女子闻言端立在原地,低声自言自语,“那时候真的很漂亮…”
“药放那里便好,你可以出去了。”
萧世离踉跄着下床,将放至床头的墨色外衫披在肩上,“…对了,出去时记得转告野柳儿。
我今早已写了给元逐将军的信函,就放在正堂上左侧的第二个抽屉里。
那里面,除了还残留在江都,当年与元家亲近的旧部世族名单,多是些我手中门客从小族手里直接买来充军的精良奴仆与武器必需。
他若是懒得与元老将军的旧部再有关系便罢了。但是如今北疆战事未平,军中下层士兵和军械早已供不应求。
那些东西…元将军会很需要。”
“就这些?”宫女问。
“就这些。”
萧世离掀开帘子,脸色苍白地垂眸道,“我这病再歇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早点做好打算,也…”
他抬起头。
池中千百白蘋在晚风中低垂,身着白衣襦裙的宫女转身飘然如鹤羽般抬起头,朝面前阴笃病弱的男子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阿离种的花我很喜欢。”
黎九把手背在身后,踮起脚轻飘飘地走近,仰着头去看他,“温泉喜欢菏舟喜欢,眼前的人也更是喜欢。”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捏愣在原地的萧世离侧脸,真掐上去之后却皱了眉,撅起嘴嘟囔,“喂,你瘦了好多,我辛辛苦苦才把你养圆一点的。”
“你…”他张了口,任由对方拿袖子擦着自己额角的冷汗,“你怎么会出现…”
“…府里解禁,没道理我不出现。
你看,我回来啦。”
黎九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低声道,“黎虹入都,李攸卿被迫赦了府里禁令,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北凉九公主。
修罗殿的奴隶我已亲自整顿过,本宫现今握着的,是修罗殿万条精锐战奴的性命,和岭南十九军府的财货道口…
再没有人敢像之前在朝中那样随意欺负你了,阿离。”
“九儿你不需为我做到如此地步的。”
萧世离低声叹气,“你本该快快乐乐地在活在北疆…是我,是我为了一己私利将你牵扯进这场乱局中。
元逐生母因我父王而死,你的父王我明明有救的机会,到最后却还是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他死去。
黎九…我对不起任何人。”
“萧世离,这些事不是你该独自承担的。
况且,元逐他告诉了我一件事。”
她忽然开口,目光清亮而悲切笑了笑,“是关于我大哥的死。”
“世子殿下?”他问。
“黎锦在狱中曾告诉他,她在胤然城的战俘营中,找到了一名宁拂将军手下的亲信副尉。
卫家与宁家同为皇室大族,历来府中士卒都有都有互相流通借调的习惯。
据那名副尉所说,他借调当日,碰巧是大哥黎晟在入城那晚。他作为守卫,曾亲眼见了世子殿下拜见身居城府退隐朝中多年的卫家前家主,天祐帝长姐明虞公主之夫,卫宫卫将军。
两人当夜所谈,多与卫宫将军受命参与镇压乌兰华之乱一事有关。
随后,他在江都巡守的兄弟便看见居住在萧家旧府址上的宁家少将军宁拂,在保障湖附近出没。”
“是宁拂将军…杀了黎晟?”
萧世离拧眉震惊得几乎失语,“为何…他几年前还忙于南疆平乱,就算是受封了萧家的宅子那也是皇家的旨意。
那时先帝年幼,宫中除了担任摄政王的黎钰,就只有息宰相与长公主两党尚还如日中天。
可为何…他最后会死在当时还未奉赏,常年征战默默无闻的宁拂手下?”
“你也明白我大哥的死,与萧家被灭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黎九幽幽叹气,“乌兰华一事时萧家曾力推乌兰华王妃之子景亲王取代天祐帝继位,之后景亲王被远逐西疆几十年,他们便又从宫中救了你。
阿离,这些事你不该想不明白吧?”
“皇室复辟…他们想要推举我来称帝。”
沉默了良久,萧世离垂下双手,只觉得眼底一阵苦涩。
他苍白着脸色惨笑,“竟然会是宁氏…想要杀了他,当年也想要杀了我。
卫宫将军掌控卞唐军队将近半生,且无心参与此事,卫家无人敢动。但黎晟…北凉的世子死了,北凉还会有下一个新的世子。
她是天祐帝的皇后,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当年之事不被泄露。”
“我还是无法相信,太皇太后刺杀世子,那就是与整个北疆为敌。”
黎锦摇了摇头,松开手,“阿离,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九儿你之前让我选,是想要继续当这萧家的大公子,还是成为卞唐皇子李祐承。”
萧世离轻轻地笑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女子垂下的长发,语气微冷,“九儿,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对皇位与权斗便毫无兴趣。
可是事到如今,若我不扳倒息家,为萧家与镇左王平反,我永远无法心安理得拥抱你。
黎九,那些人意图杀死乌兰华党羽有关之人不假,但我也同样会让他们知道。
——如今朝堂混乱民不聊生,我会亲眼让所有人看着,究竟是谁做错了!”
——
“啊对了,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黎九扶着萧世离在桌案旁的软塌上坐下,兴致勃勃去厨室煮了红菱汤圆,又端着小碗拿了些水果糕点来放在手边。
一身白裙的女子托着腮在桌案边蹲下,看着兀自轻笑着摇头吃饭的黑衣男子,皱眉咬着一块红果桃酥问。
“不会吧,我煮的还是那么难吃吗…你偷笑什么?”
“没有没有,很好吃的。”
萧世离连忙哭笑不得地摇头,将一个糯米汤圆放在白瓷勺朝她唇边递过去,“要不你亲自尝尝?我只是想起前几年时,你在胤然做圆子给我吃的样子。
我倒是没想到,我还能再尝一次。”
“准是你又在背后偷说我什么坏话。”
黎九笑起来,仰头把剩下那半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了汤圆拍了拍手,“不说闲话了,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此事,与息案公子大婚有关。”
她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放在案上,拿指尖点了点,“这是息案公子大婚时的宾客名列,你看看。”
萧世离细看了下去,眯眼道,“有意思…竟然还邀请了黎虹殿下。
新帝登基…看来这朝中,有人竟想再重演一次天祐年间的乌兰华之乱!”
——
“我听人说,息案不愿意娶倾珠公主。”黎九郁闷地皱眉,“可是我记得上次见他们,二位关系还都不错来着。”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三党同朝,联姻是为同盟。
如今的息卫大婚只是做给朝中被陛下冷落的旧党看的,意在笼络人心,只是苦了满心真挚的倾珠小公主。”
他顿了顿接着说,“息家近半年来的几次上书表态,无不冲撞到卫家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利益。
再加上我作为宁家的新立党派在中间夺了不少好处,如今息宰相与长公主之间的隔阂已是不可愈合。
陛下一直刻意打压身为旧族后裔的万家,公子案如今不愿意娶倾珠公主,也在常理之中。”
“还是他们在东海国宴上风头太盛了啊…”
黎九扶额叹息,“万家不知道,卞唐能守得住这万里山河,靠的从来不是一族一世的倾力相助,而是无数在或雪原或田泽间苦苦求生的百姓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