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连顾铮都没有想到,皇家科学院不过是贺卿顺手为之,她真正的目的,接下来才真正显露了出来。
为了顾铮的封赏,朝堂上下忙碌了不少日子。大家埋头做事时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不怎么关注,等忙完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咨平殿里发生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变化。
原本贺卿在咨平殿内理政时,身边出入的都是入内内侍省的太监们,许多时常出入宫禁的大臣甚至还与这些内侍交好。以便能够探听一些不那么紧要的消息。但是现在,内侍之中开始夹杂着身着利落裙装的宫娥们的身影。
虽然做的是端茶倒水,迎来送往的差事,但也同样是从未有过的。
贺卿自己身为女子秉政,须得时时跟朝臣见面,不能兼顾男女之别也就罢了。毕竟她身份尊贵,彼此之间也算是有君臣之别。何况贺卿的身份,身边必然有不少人伺候,也可以免去流言。
但把这些宫女弄到重臣们经常出入的咨平殿来,显然就不那么合适了。
贺卿对此自然也有说辞,“我如今虽是半个出家人,但毕竟是女子之身,身边用宫娥侍奉更方便。咨平殿人来人往,众目睽睽,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何况男子净身,乃是有违人伦之事,不可不察。我不忍见之,欲将之彻底废除。如此,多用女子也是应有之义。”
她还顺便提出了新建议,“我欲立女官,为宫中侍奉的女子定官品,令她们用心侍奉于前,如内侍省之例。”
虽然为了避免祸乱宫闱,宫中多用阉人。但实际上,历朝历代对此都有禁令。毕竟入了宫,没了人伦之道,也就不能开枝散叶,为国家增添人口了。除了那些庸碌无道,只思享乐的君王之外,其他的帝王都不会忽视这个问题。
只不过因为此乃一条通天富贵路,总有人铤而走险,而宫中又不能少了这些人的侍奉,因此屡禁不绝。反正只要找个理由,说是“天阉”或者“意外”,能交代得过去就是了。
如今贺卿本人是女子,皇帝又年幼,直接启用女子,倒是将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朝臣们还没找出反驳贺卿的理由,入内内侍省那边却已经慌了神。
宫中用内侍的规矩源远流长,甚至还有新朝建立,继续使用前朝留下的宫娥太监的例子。这些人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同样盘根错节,有自己的圈子,也有自己的规矩。如此一代代传下来,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宫外有固定输入内侍的机构,入宫后则是一个等级森严,规矩严明的小世界,等落魄了或是年老了出宫,也有专门的养老之所。
他们的一生,就在这条既定的轨迹之内行走,久而久之,自己也只看得到眼前这一点小小的天地。一旦被打破,必定会茫然无主。
骤然要改,必然要遭受激烈地反对。
任何改革都必然有阵痛,有受到损害的群体,有跟不上变革被抛在后面的人。贺卿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的黄修,心下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内侍这种生物,人人都不把他们当男人,包括他们自己。但他们又保持着一点可笑的尊严,尤其是面对女性的时候。因此而衍生出的种种悲剧,难以尽述。
可他们自己也是可怜人。大部分都是年少时被家人发卖,甚至还有被人贩子偷来的。他们的人生从此走上了一条窄小的岔路,而且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从根源上避免这种悲剧,避免再有人走上这条路,是贺卿唯一能做的了。
好在如今朝廷的钱包鼓了一点,她处理起此事来,也更有底气,“黄都知不必担忧,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不过是往后不会再招收内侍入宫罢了。你们为皇室尽忠,太后娘娘和陛下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将来上了年纪,荣养之事宫中也会负责,从内库出钱。”
黄修低下头,“多谢殿下恩典。不叫后来人再受这样的折磨,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态度十分乖顺。但越是如此,贺卿便越是皱眉。等黄修离开之后,便吩咐身边的女官们,“最近注意一下宫中的事。”
她本以为黄修是为了内侍们的利益,来与自己据理力争的。但是他的态度却出乎预料的好,根本没有抗争的意思,完全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贺卿并不认为他们会全盘相信自己,倒更像是……全盘不信,所以索性不争。
但不争也只是表面,说不定暗地里还会折腾一番。
她之前一口气给自己挑了十个宫女,都是识文断字,人也机敏的。不过这么多人用不了,必然还要试用一段时日,优中选优。如今这件事,倒可以作为考验之一。
第86章 有个人选
顾铮搬到皇帝赏赐的大宅之后,他原本的院子,就留给了傅瑞等人居住,处理一些不太方便放在明面上的事。而他自己,本是打定主意尽量不往这边来,以免引人注目的。
但这日,傅瑞着人送了一条消息过去,让顾铮不得不在入夜之后避开耳目,轻车前来。
傅瑞亲自给他开的门,把人迎进屋之后,自己就守在了外面。
顾铮一进门,等在屋内的人便拜了下去,他忙一把把人扶起来,“不必拘礼。你这么匆忙回京,必有要事,可是江南出了什么变故?”
“的确是有些变故,但只怕还牵扯到了京城,因此我才赶回来报信。”那人抬起头来,正是唐礼臣。
等顾铮走到书桌后坐下,他才继续道,“照您的意思,我一直让人盯着四大家族那边,近来他们动作频频,往外运了大宗钱粮。我亲自带人去查,应该都是送到京城来了。”
顾铮在江南待了半年,可谓是成果斐然,唯一的遗憾就是四大家族根深蒂固,涉及到江南方方面面,不敢轻动。所以他只是让对方出了一次血,然后就默认接受他们的“诚意”。
不过不管是顾铮自己还是四大家族都知道,这种关系只是暂时的,早晚会有变化。因为顾铮虎视眈眈,想要彻底拔除四大家族,而四大家族也蠢蠢欲动,想要斩断他伸到江南去的那只手。
所以唐礼臣留在江南,除了总揽局面之外,也有监视他们的意思。
自从有了科举制度之后,魏晋时那种能够左右皇位更迭,号称“王与马,共天下”的世家大族,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现在的世家,其实都是依附着皇室,依附着朝廷存在的。因为只有源源不断培养出能够出仕的子弟,才能够延续家族的荣光。但是这并不影响这些古老世家继续保持着那种超然的心态。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一个家族能够在时代的浪潮之中始终巍然挺立,每一次都抓住机会,传承得比朝廷更长久,有这种傲然的心态也不出奇。
所以他们一方面培养子弟进入朝廷做官,另一方面却又教导他们凡事以家族为重,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这样一个家族,自然不会愿意朝廷更多地干涉自身。他们将江南经营成了自己的“小朝廷”,连朝廷都毫无办法,又怎么可能甘心在顾铮这个年轻人面前低头?
一时的断臂求生,不过是暂时忍耐,谋定而后动罢了。
现在,显然就到了他们动的时候。
唐礼臣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起复,出任淮州知州。任命书已经下达,三月之内必须上任。这个时候,他却匆忙赶回京城,显然事情非小。
但即使顾铮已经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听到他说出的那个数字时,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次运出的钱粮,足有几十万石!
比之顾铮之前在江南筹措,转运往西北支持战争的钱粮,也少不了多少了。
即使四大家族底蕴深厚,但这种财富更多地体现在他们的吃穿用度,家中所藏的各种古玩字画、金银玉器上。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现银和粮食,只怕是把家底都交出来了。
“这是要翻天啊……”顾铮忍不住轻声道。
“恐怕差不多。”唐礼臣表情凝重,“我之前一直在关注出海的事,还是钱开先察觉到不对,送了消息过来。如今最后一批钱粮也运抵京城,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想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他说着一叹,“可惜京城的形势太过复杂,咱们的人在这里受到的限制太大,得到消息又太晚,恐怕来不及追查下去了。”
顾铮站起来,在书桌后踱着方步,慢慢道,“倒也不算无迹可寻。我若是他们,不管之前是怎么打算的,如今却有个最好的人选。”
……
“你说谁来了?”贺卿正在写字的手一抖,就在雪白的纸张上拉出了长长的一条墨线,好好一张字就这么毁了。
“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邱姑姑。”小婵的声音仍旧稳稳的,仿佛不曾瞧见她的惊讶与失态。
贺卿放下手中的笔,净了手,拿帕子擦干了,这才抬起头来,对小婵道,“请吧。”
太皇太后如今虽然仍旧住在宫里,却跟个隐形人似的,等闲不会出来招摇。她身边这些人,更是少在宫中走动。如今邱姑姑跑到问道宫来求见,怎不令人惊讶?
而且还特意选在了入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