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礼部尚书赵君原出列道,“顾中丞所言极是。然而如今强敌在侧,一切自然是以安稳为要。若是此时江南闹起来,内忧外患,又当如何?依本官看,周御史之提议也并非没有道理。”
若能和平的解决此事,自然胜过兴师动众。毕竟江南的局势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根本不可能。既然如此,自是要优先考虑眼目前的问题。
双方各执一词,太皇太后听得头疼,只能让众人先退下,各自拟折子上表,提出自己的建议。
从咨平殿出来,姚敏跟顾铮静静往前走了一会儿,眼看前面的刘牧川已经走远,周围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姚敏才低声叹道,“顾兄之前所做的,只怕都是白忙活了。”
“那也未见得。”顾铮道。
姚敏挑眉,“怎么,难道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我看太皇太后的态度,只怕最后妥协的多。”
妇人当政,很难有足够的魄力和决断去做事,拖来拖去,最后就只能选择相对更安稳的法子。如今这位,只怕也不会例外。只是满朝上下都知道顾铮有意动江南一下,事情若是就此压下去,对他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顾铮轻轻摇头道,“我还没有想好。”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我们能等,铁狼族未必能等。”姚敏说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这个事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这同样是唐礼臣的看法,“这一次被打断,再要重提此事,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要是真的打起来,大楚如今的情形,还真未必有胜算。若是输了,万事皆休,自保都来不及,也根本无力继续谋算江南,只怕这个祸端是要一直留下去了。
而就算侥天之幸赢了,或是和谈成功不动刀兵,太皇太后在朝中的地位只会更稳当,对顾铮也未见得是好事。
这么一想,唐礼臣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憋屈。本以为筹谋那么长时间,能够一鼓作气,结果频频被打断,如今还要被切断最后的希望,由不得他不难受。
见周有霖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品茶,他便用手肘拐了一下,“你怎么不说话?”
“我倒觉得,如今的局面并不算坏。虽说我们是被逼到了绝境,但朝廷何尝不是如此?江南的事或是糊涂了事或是彻查到底,总归没有拖延的余地了。若是能一鼓作气,推进此事,未必就不是个机会。”周有霖放下茶杯道。
顾铮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我却觉得没戏。”唐礼臣泼冷水,“太皇太后的性子,绝不会乐意看到这种铤而走险的局面。有她支持,朝中的保守派只会占据优势,只怕唐兄也是有心无力。”
“有理。”顾铮微微笑了笑,“所以我在考虑是否要启另一个备用的方案。”
“什么备用方案?”唐礼臣来了兴致,“莫非还有什么我没有考虑到的?”
顾铮撩了撩眼皮,面上闪过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此事有些冒险,我也是近来才偶然生出的念头。太皇太后没有决断,但若是换一个人呢?”
“什么?!”唐礼臣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顾铮,“你疯了!”
“稍安勿躁。”周有霖按着他的肩膀,压着人重新坐回去,这才看向顾铮,脸上的表情却也是严肃的,“顾兄说的,应该不会是我们所想的吧?”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顾铮微微一愣,继而失笑,“当然不是。废立之事,哪有那么容易推动,何况还是现在这个时候?”
“那你的意思是……?”周有霖与他多年好友,政见相同,十分投契,此刻也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打算了。
“陛下自然还是陛下。”顾铮手指在桌面上微微一点,声音也压得轻轻的,“但是主事之人完全可以换一个,比如……坤华宫中的那位太后娘娘。”
“妙啊!”周有霖还没有开口,唐礼臣已经击掌赞道,“论起来,太后是陛下生母,自然更有资格主持朝事。而且此事操作起来,也不会太难,只需太皇太后身体有恙,或是做了什么错误的决策,便可以鼓动朝臣提出此事。”
相对而言,张太后出身低微,毫无见识,又是骤贵之身,在朝政上半点话都说不上,显然会比已经上了年纪的太皇太后更好掌控。对朝臣们而言,这是有百里而无一害的事,想来不会有人反对。
周有霖皱着眉头,思量了半晌道,“也别小瞧了人,权势这种东西,一朝在手,便很难放下了。太皇太后未必肯让位,张太后也不见得就真的如想象中那般好糊弄。”
别弄走了太皇太后,又来一个连她都不如的,到时候局势更坏。
“这倒不必担心。”顾铮肯定道。因为他要推的,本来也不是张太后,而是躲在张太后身后的那位无上慧如真师。
很显然,贺卿跟张太后的关系更亲密,张太后也愿意听她的话。而她本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比太皇太后更出众。
当然,或许也更难掌控,但顾铮的目的,从来不是自己在朝中一手遮天、大权在握,而是从全局出发,为整个大楚考虑。以此看来,贺卿显然更能够胜任那个位置。
不过,前提是她有这个兴趣。这种事情,若是没有她自己的配合,且不提操作的难度会变得更大,就算成功了,效果也未必会如自己所想。
不过,顾铮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贺卿提起某些东西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光,身上也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个人,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野心。
只要她还有想做的事,他就有把握说服她。最重要的是,贺卿或许已经猜到了他在针对江南布局,而目前看来,她也是支持的。如此,也就省了许多功夫。
第53章 分析局势
“真师,这是给你的。”一身男装打扮,英姿飒爽的鹊桥仙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顺手将一封信放在了贺卿的桌上,“是有人送到门卫那里的,对方没有留下名字,只说你看了就知晓。我顺便带过来了。”
贺卿闻言不由有些疑惑,不明白有什么人需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但这封信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她便直接拆开了。熟悉的字迹一出现在眼前,她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了。
顾铮的字天下流传,都谓是铁骨铮铮,金钩银划,但少有人知道,他其实还会一手十分流丽的左手字。用笔名投到报社里那些文章,就是他用左手写的,目前只有贺卿一个人知道。
信里约她去茶楼喝茶,想来是有什么事要说。贺卿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赴约。虽然不知道顾铮到底有什么要事甚至不能到报社来提,但贺卿对她他还算信任,相信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如此。
跟下面的人交代了一番,她一个人都没带,离开报社之后,还特意转了几个地方,以免被人跟踪,然后才来到了约定好的茶楼。
京城繁华热闹,但也总有繁华不能及的地方。这家茶楼所在的区域,便是如此,偏僻、安静、冷清,外表甚至还有些破旧,也不知道顾铮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地方的。
店里没有客人,小二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打蚊子,见了贺卿也没有直起身,听她说出约定好的房间号,也只随手指了个方向给她,半点起身引路的意思都没有。
贺卿上楼时还琢磨,这样的待客之道,难怪店里生意如此冷清。
顾铮的兴致倒是很好,正在清洗茶具,看样子是打算自己煮茶。复杂的器具几乎摆满了桌面,他的动作则不疾不徐,行云流水,从容悠然。见了贺卿,也没有说话,只一抬手请她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洗好了差茶具,正好火上架着的水壶烧开了,他便又开始忙碌开来。直到将茶分装入小盏之中,他才端起其中一杯,放到贺卿面前,“今年刚得的好茶,请。”
“我不懂品茶。”贺卿这么说,但还是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入口微苦,却又并不难以忍受,咽下去片刻之后,口中才有回甘滋味,叫人忍不住想再次品尝。贺卿眼睛一亮,赞了一声,“好茶。”
顾铮自己也喝了一杯茶,然后才道,“这‘报春芽’产自江南林州,自前朝被点为贡品之后,民声越来越大,价钱也越来越贵,许多达官贵人都以能用此茶待客而自豪。”
“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迎合。林州大半良田山地都被改做了茶园,即便如此,市面上仍旧供不应求。”
贺卿闻言,面色不由微变。她就是再不知政事,也知道江南乃是鱼米之乡,虽然田地稀少,人口稠密,但出产却是全国最多的。那里都是肥沃良田,又一年两熟,产量极高,养活了不知多少人。
如果良田被变作茶园,看似收益增加,但实际上却是粮食大幅减产。产量降低,粮价就会上涨,也就意味着有人要吃不上饭了。
万一遇到灾荒年间,新旧不接,又没有储存足够的粮食用以赈济,饿死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还有真师身上这种烟云锦。”顾铮却像是全然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其产自江南齐州,因轻薄柔软而广受喜爱,售价不低,为了能多产锦布,齐州的田地也大都被改为桑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