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下一秒谁就站出来,说出具体的安抚策略,她一时情急,竟是忽然生出了一股胆量,上前一步,站在太皇太后身侧道,“事情虽然是十万火急,但一时片刻也无法解决。已是午膳的时辰了,我见门外内侍来回几次,只不敢打扰。娘娘和诸位大人不如暂且歇息片刻,用了午膳,再行商议。”
这个提议有些出乎预料,但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也的确都饿了。而且在这里议事,神经必定一直紧绷着,也需要暂时放松。所以太皇太后虽然微微皱眉,对她的打岔有些不满,却没有否定这个建议。
“也好,就请诸位先生先吃茶饭,稍后再议。”她道。
而后便站起身,被人扶着往后头去了。太皇太后吃饭的流程要更复杂得多,得先换一套衣裳,叫人摆上桌子,上了菜,然后由试菜太监先尝过,再呈到她面前。每一样菜都必须动筷子,又都不能吃多。这个过程有十几人在一旁伺候,十分繁琐。
几位议事的大臣也被请去了偏殿。
顾铮刻意放满了角度,留在最后一个。到门口时,借着侧身的机会回头一看,贺卿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自己,嘴巴无声张合,说了两个字。
花园。顾铮跟着重复了一遍,朝他微微颔首,这才转身出门。
贺卿确定他接收到了自己的讯号,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后面的花园里去。她在宫中地位特殊,太皇太后没说什么的情况下,不管做什么都没人管。
到了花园里,贺卿让人上了茶水点心,自己就吃了几块糕点垫垫肚子了事,而后焦急地等待着顾铮的到来。
她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会选择相信顾铮。
也许是已经没有了更好的办法,也许她还是愿意相信,顾铮这人虽然讨厌,但史书上对他的赞誉却并不假。当下的情形,能够救唐礼臣的人或许很多,但愿意去救的,贺卿只能赌他。
再说,她跟别人也不相识,就算想提此事,也无从入手。
好在过了没多久,顾铮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贺卿连忙站起身,在亭子里等候。顾铮却没有走到亭子这边来,只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方便说话,但即便被人看到也不会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
“真师可是有什么事吩咐?”时间紧迫,顾铮没有寒暄,直接问道。
贺卿道,“方才刘大人和汪大人各执一词,顾大人以为谁更在理?”
顾铮并不意外她的问话,因为他本来就一直觉得贺卿对朝政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插手。所以听到这个问题,他眉一挑,反问道,“真师觉得谁更在理?”
“都有理,又都太极端。”贺卿道。
顾铮微微点头,不甚在意地道,“他们自己未必不知。只是先这样说了,接下来才能商量出个折中的法子来。”
这却是贺卿没有想过的,她微微一愣,但旋即又道,“娘娘的意思是安抚为主,顾大人以为,他们会用什么去安抚瑞州民众?”
“你想救唐礼臣?”顾铮这回是真的意外了。
经过几次接触和了解,他对贺卿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判断,不会草率的认为她是抓不住重点,纠结这些细枝末节。或者就算如此,为了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冒这样的风险来见自己,也足够让顾铮动容了。
身在朝堂,谁都说不清将来会如何。哪一日他深陷困境,是否会有人这样为他奔走?
救唐礼臣虽然麻烦些,却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他还需要一个理由,“为什么?”
贺卿低头想了想,然后道,“顾大人权当我是妇人之仁,见不得这种事吧。”
第24章 定计救人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顾铮的预料,他头一回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视线落在贺卿身上。
虽说是要救人,但这可算不上“妇人之仁”。为朝廷大计,或许会有牺牲品,但绝不是眼下这种情况。等着看朝廷反应的,不单是瑞州的百姓,还有整个大楚无数州县的百姓。若是放弃了唐礼臣,往后在他们眼中,朝廷的信用将大打折扣。
而一个不能得百姓信任的朝廷,还如何治理这个国家?
其实顾铮本来也打算要救唐礼臣,所以知道贺卿的想法跟自己一样,他其实是有几分高兴的。
他看着贺卿,贺卿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但最后,顾铮也只是淡然地收回视线,点头道,“好,这个忙我帮了。”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更省力气。
不过,贺卿可不会主动承认,落人口实,她含笑道,“这怎么能说是帮我的忙呢?顾大人乃是朝廷肱骨,救国于危、维护朝廷的脸面与威严,难道不是分内之事?”
顾铮失笑,“真师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顾大人本来就有此意,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贺卿神色不变,口中淡淡道。
顾铮自然也不会承认,只一笑,将话题转回了唐礼臣的事情上,“真师可有良策?”
“这种事哪有万全之策?”贺卿道,“如今瑞州看似闹得很大,其实还是在看朝廷的应对。这种事绝不能后退一步,当发兵镇之,难道还要与他们讲道理不成?”
朝廷表现得越强势,乱民才不敢擅动。而后再派人前往接应。唐礼臣又不是棒槌,只要有机会,必定能够从府衙之中逃出来。届时少了人质,要解决乱民就容易了。
顾铮摇头道,“如今朝中局势如此,太皇太后只怕不会应允。”
一旦打起来,必然要牵涉到方方面面,对朝廷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太皇太后如今的态度,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不会主动给自己揽这种麻烦。
花一点小小的代价将瑞州的乱民安抚下去,对她而言更简单。
“这你不必担心,”贺卿深吸一口气,“若是顾大人能说服薛相公,在朝上向太皇太后进言,我就能借机说服她。”
顾铮看了她一眼,低头思量片刻,点头道,“好。”
他没问贺卿是否有把握。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看看贺卿现在紧张的表情,就可猜测一二。但世上的事,有十成把握的毕竟不多,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博那一个可能罢了。总不能因为未必成事,就什么都不做吧?
不过,偏偏选了这条路,这位慧如真师的胆子的确不小。不论她的话说得多委婉,实际上还是要朝臣倒逼太皇太后,以势压之。这种做法,稍有不慎,恐怕会将所有人都折在里头。
但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顾铮心想,不如就来一把大的。
下午接着议事,贺卿并未继续参与。早上是适逢其会,但她一直留在咨平殿内,毕竟不妥。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惹来别人的疑窦。
她去了一趟坤华宫。
张太后的肚子已经七个月,腹部明显凸起,虽然她自己看上去受到的影响并不大,但整个坤华宫的气氛却紧张了不少。行动间必要有人上前搀扶,以免出现意外。衣食住行,邱姑姑更是亲自盯着,看得很紧。
就连贺卿过来说话,她也一定要跟在旁边,免得贺卿再撺掇着张太后去做什么。
如今张太后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贺卿本来就没打算让她牵扯进来,见她一切都好,便主动起身告辞了。
回转问道宫,她便枯坐房中,不断翻阅记忆,寻找能够劝说太皇太后的各种说法和依据,务求能够打动她,让她改变主意。
这天下午的议事,如贺卿所料,并没有结果。
这也不奇怪,举凡这种牵扯很广的事,少有能够迅速定下来的,朝上总要议上几日。
顾铮的动作够快,第二天早朝时,薛知道便当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他的话就像一个引子,立刻有无数官员站出来附和,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就连原本力主安抚的汪同,面对这样的局势,都不免弱了声势。
这完全在控制之外的变化让太皇太后十分不快,早朝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就散了。
因为太皇太后直接拂袖而去,后续自然就没了安排。重臣们站在大殿里面面相觑片刻,而后由薛知道出面,让值守的内侍通传,请求前往咨平殿奏对。
太皇太后听到内侍转达的话时刚刚更衣完毕,正在喝茶润桑,闻言气得将手中杯子摔了出去,“你去告诉薛知道,哀家今日不见人!”
下面的态度如此整齐划一,其中威逼的意思,太皇太后已经全然接收到了。
来自朝臣的声势,让身居高位的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看似是她执掌朝政,但实际上,她却只能倚重朝臣来处理这些事。一旦彼此的想法相悖,朝臣完全有能力逼迫她改变主意。
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糟糕的感觉。即使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至尊,她心中还是惊怒不已。
这种时候,她无法心平气和地接见朝臣,不如不见。
等传话的内侍走了,她才重新坐下来,抬手掐着眉心,感觉十分头痛。
贺卿一直在关注此事,几乎是掐着时间过来求见的。太皇太后想着她在许多事情上都颇有见地,便宣了她来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