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原亲自教的?”贺卿不由意外。说好的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赵瑾瑜道,“祖父一向疼爱众姐妹,但有闲暇,便会亲自教导。只是长姐婚姻不幸,祖父十分自责,以为是自己教给她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与世俗格格不入,才有此一劫。因为才对外宣称自己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叫我们这些赵家女儿对外显露聪明,实是为了保护我们。”
“……”贺卿再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赵君原看似古板,实际上却十分疼爱孙女,是个最不在意这些的人。只是被世俗所迫,反而不敢露出端倪,就怕害了这些姑娘。
她不由微微一叹,“这样伪装,就算嫁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贺卿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理解婚姻的,但在她看来,如果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结婚有什么意义?要为此委屈自己,伪装自己,如此辛苦维系,又何必呢?赵君原的孙女,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女子要幸运多了,却还是脱不开这魔咒。
“世道如此……”赵瑾瑜低声道。
但贺卿注意到,她脸上没有半分茫然,显然并不真的这么认为。
她想了想,问,“你祖父这两年在家里忙些什么?”
“在写一部书。”赵瑾瑜道,“祖父说,这书若能写出来,当献给殿下,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此生能否写完。”
“是什么书?”
“《礼变》。”赵瑾瑜道。
贺卿不由站了起来,礼变?礼仪之变?这不就是最后那场争执之中,自己对赵君原说过的话吗?礼仪一直在变化着,从未停止,真正的强者会试着去改变它而非顺从。
所以,这就是赵君原选择的改变方式?
这完全出乎贺卿的预料,但她却十分期待。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她就算再面面俱到,能做的也太少了。所以贺卿更希望,自己能够影响到其他人,将这些理念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认同,让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变革的行列之中来。
但她自己不擅长理论工作,所以只能尽力推广各种新的政策,希望众人在尝到了甜头之后加入进来。
这种做法自然是有效果的,但是跟利益捆绑在一起,毕竟有所缺失。
而赵君原现在在做的,就是她所缺少的那一部分。而且从礼说起,也算是一种追本溯源,能够让他的这套理论彻底站稳脚跟,与儒家学说一脉相承,这本书一旦写出来,就由不得其他人不认同!
这种事,甚至是顾铮都做不到的。
不是他的学识不够,而是他的思想不同。虽然同样是儒生,但顾铮骨子里有一点离经叛道的意思,并不会凡事都依循圣人教诲,因为他本身天资横溢,是能在圣人之道上开辟新的道路,自立一道的另一位圣人,注定不会为这些思想所束缚。
可赵君原却不一样。他半生都为礼教所束缚,自己也一心一意笃信笃行。一朝顿悟,便能够寻找到最根本的地方,从内部将那一套东西打破,并在上面建立起新的东西来。
真师……令人期待啊!
贺卿深吸了一口气,“回去告诉赵君原,我等着他的这部书,替我大楚改换新风!”
“谢殿下。”赵瑾瑜躬身答道。
贺卿心情激荡了好一会儿,才将之收束起来,把注意力转回眼前的事情上,问赵瑾瑜,“你祖父已经找到了自身之道,你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来考秘书官,想来对未来也有自己的打算?”
赵瑾瑜抬头看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臣女愿为殿下手中长刀,为殿下披荆斩棘!”
这反应看得贺卿一愣,连忙道,“我不需要长刀。——起来吧,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就会知道我从来不喜欢这一套。你祖父要变礼,你身为他的孙女,该身体力行才是。”
“是!”这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十分明显,赵瑾瑜立刻打起精神应道。
等她走了,贺卿问邱姑姑,“培养她来做你的接班人,如何?”
现在秘书左监里的姑娘们,都没有太高的政治天分,如今跟在贺卿身边,不过做些杂事罢了。在贺卿看来,她们更像是对外展示的一道橱窗,实际上的作用反而聊胜于无。
自从秘书右监建立之后,大部分的工作都被他们揽过去了,女官们彻底成了打杂的。
这种情况势必要改变,但需要一个足够强势的领导者,把权柄重新夺回来。而贺卿认为,赵瑾瑜应该可以做到。
邱姑姑很清楚,虽然她用的是疑问句,但却没有询问自己的意思,因此治点头应道,“臣会尽心教导她,争取让她早日为殿下服务。”
新的秘书官入职之后,要先跟着前辈们锻炼一阵,才能独立当值。不过这些琐事,就不需要贺卿过问了。
过了两天,元清忽然进宫来,带来了一个让贺卿十分意外的人。
一个出身将门的小姑娘,见到贺卿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殿下允许女子入宫为官,为何却不许女子上战场保家卫国?臣女不服!”
第138章 播种收获
张援这个人,就像她的名字,很难一眼看出性别。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铠甲式衣物,头发全部挽起,英姿飒爽、动作利落,看上去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小将军。而她对着贺卿,行的也是武将特有的单膝跪拜之礼。只不过武将是因为着甲不能全礼,她却是有意效仿。
行完礼之后,她就问出了那个问题。
贺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视线转向元清。元清也很无奈,低声解释了一番。
这女孩出身将门张家,就是在西北大放光彩的张抗将军的嫡亲妹妹,从小虽不是充作男儿教养,但在那样的家庭里,跟着兄弟们一起训练,也养成了大大咧咧的性格,对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更是有种非常狂热的向往。
贺卿御驾亲征之后,就成了张援最崇拜的人,一直想进宫求恩典,要去西北建功立业。当时她才十二三岁,这番话也只被大人们当成孩子话,拘着她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就都忘了。
但张援显然是当了真,越发刻苦训练武艺,同时也开始寻找能见到贺卿的机会。
然后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元清的身份,就天天去纠缠她。
元清虽喜欢她纯然的性子,却也没有当真。虽然她能感觉到,贺卿一直在尝试提高女性的地位,就像当年对她说过的那样,掌握自己的命运,然后才能改变已有的现实。但是让一个小姑娘上战场领军杀敌,还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去年西北又打了一场仗,更是叫张援心痒难耐,甚至已经打算自己偷偷跑到西北去,学花木兰易钗而弁,入伍从军。
幸好被元清发现,才没有让她真的成行。但她也拿这孩子没办法,只能答应带她进宫去见贺卿一面。
没想到一见面,她就问出了这样出格的问题。
贺卿微微颔首,打量了张援一番,才问,“你是想从军,还是想上阵杀敌?”
“有什么分别?”张援不解。
贺卿道,“保家卫国,有许多种方式,未必要从军。而从军也未必一定要上战场,自然是有区别的。”不等张援回答,她又道,“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实,就算你现在去了西北,也没有仗可打了。”
“什么?”张援大惊失色,“为什么?”
“不打仗不好吗?”贺卿的神色严肃起来,“不打仗,边境安宁,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这不就是保家卫国的目的吗?还是说,你想从军,想杀敌,只是因为这样足够威风,并没有保家卫国的心?”
“当然不是的!我……”张援立刻反驳。但如何不是,她又说不上来。因为在她的设想之中,从军之后就一定要上战场,像她的父祖和兄长那样,在沙场上拼杀,保家卫国,也为自身搏得功名富贵。
当然,歆羡大将军的威风,也不能不说是其中一个原因。毕竟军中令行禁止,大将军说话一言九鼎,豪气干云,又武艺出众,敌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不管哪一条,都是张援所向往的。
要是没有仗可打,那她还能做什么?
贺卿一看就明白了,摇头笑了起来,“上阵杀敌也好,保家卫国也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年纪小,不懂也是正常的。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可是我不学,又怎么会懂呢?”张援很执拗,“谁都不是天生就懂,我记得小时候,爷爷还常夸我比兄长更聪慧,可他却不肯教我这些。殿下若肯给我这个机会,我很快就能学会,不比那些臭男人差!”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贺卿问。
张援有些犹豫,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军令如山,自然如此。”
“你可要想好了,接了我的差事,可没机会再推掉。你家里人还不知此事,你自己能做得了主么?”贺卿又问。
“自然做得。”
“好,那我现在就认命你为我的女子亲卫队长,负责扈从守卫之责。”贺卿道,“不过,眼下你就是个光杆司令,须得自己说服家人允许你出任这个职位,然后招揽人手,组建女子亲卫队。你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