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倏然安静了下来,沈牧刷地站了起来。
“太、太后娘娘?怎么会派人过来?”
沈牧震惊无比,隐约冒出了不安的感觉。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宫里的来人已经进来了。这些贵人也不等沈牧出去迎接,直接就叫了沈府的下人带路径直到了宴客的厅堂。
一大群神情严肃的宫人和内监,为首的是一个面目端庄的中年女官。
她环顾了众人一眼,微微颔首,道:“好教诸位知道,吾姓季,乃宫中女史,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今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来和平阳候沈大人说道一番,诸位不必惊慌。”
沈牧不敢怠慢,连忙走到季女史面前,跪了下来。其余众人皆躬身俯首,大气都不敢喘。
季女史望着沈牧,冷冷地道:“太后娘娘虽然身居高位,但素来谨遵礼法,不越分寸,娘娘尝有言,家国天下,若无体统,必有大祸。近日竟得知有平阳侯者,罔顾人伦,发妻尸骨未寒,却拟以妾为妻,混乱纲常,颠倒法理,实在骇人听闻。”
沈牧汗如雨下,顷刻湿透了整身衣裳,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叩头如捣蒜。
淳于氏脸色惨白,身子软了下来,跌在地上,这时候却没有人敢去扶她。
季女史面无表情,继续道:“夫妾者,贱婢也,平阳侯之妾侍,蛊惑家主,试图以卑为尊,藐视礼法,其心可诛,太后本意将其杖毙……”
淳于氏听到这里,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沈绿瑶忍不住叫了一声,扑到淳于氏身上大哭。
季女史故意停了一下,看了看厅中众人的反应,这才慢慢地道:“然则,太后娘娘乃慈悲之人,对蝼蚁之命亦怀怜悯之心,故免其一死,改为掌嘴之责,以儆效尤。”
言罢,她退后了两步。
马上有内监上来,尖着嗓子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拿盆水来,把这个贱婢泼醒。”
大管家屁滚尿流地跑去,飞快地端了一盆水来,过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泼到了淳于氏的头上。
连沈绿瑶都被泼到了,她尖叫了半声,赶紧用手捂紧了嘴巴。
淳于氏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
季女史下颌微微一抬。
她身后两个身段高挑的宫人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架着淳于氏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压着她跪在那里。其中一个抓住了淳于氏的头发,令她的头抬了起来。
内监过来,一点客气都不讲,左右开弓,狠狠地扇着淳于氏的嘴巴。
噼啪的声音清脆响亮,一下一下仿佛打在沈牧的脸上,他伏在地上,恨不得把脸都埋到土里去。
淳于氏的儿子沈安知,缩成了一团躲在人群后面,一点儿不敢吱声。
淳于氏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整张脸都是火辣辣的,眼前有无数金星在飞来飞去,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
那内监不紧不慢地打了三十下,才停住了手。
两个宫人把淳于氏放开了,她就如同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她原本化了浓妆,此刻,那盆水把妆粉都冲花了,一道道红红白白的痕迹,加上她口唇之上满是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简直如同厉鬼一般。
这是名副其实的打脸了。
汉晋时代,妾室是可以被扶正的,但会被主流社会所不齿。到唐朝的时候,妾就不能被扶正了,否则丈夫会被判刑。本文架空,基本框架借用了魏晋时期。
第13章
季女史今日来此,原本就是吓唬沈牧和淳于氏的,见此情形还算是满意,点了点头,略抬高了点声音:“沈大人。”
“在、在!”沈牧又猛地叩头。
“今后,望沈大人引以为戒,持身以正,好生约束下人,切不可再出此丑闻。”
“是、是、是!”再给沈牧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了。
季女史带着一帮宫人和内监趾高气昂地走了。
厅中众人这才从僵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开始窃窃私语。
高高在上的顾太后竟会管到区区平阳侯府内宅之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了,或者只能说沈牧流年不利,这等琐事不知被什么人说了出去,正好落到太后耳中、又正好触了她老人家的忌讳,这才引来了祸端。
这里面,独有淳于夫人是高兴的,她几乎是眉飞色舞了,唤着沈安知:“沈公子,快去,快把你姨娘扶起来,看看有没打坏了,哎呦,可怜见的,这本来是好日子,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说到“姨娘”两个字时,格外地大声。
沈安知和沈绿瑶兄妹哭着过去,把淳于氏扶了起来,也不敢在厅中停留,狼狈地退下去了。
沈牧失魂落魄的,半晌恢复不过来。
沈绿绮闻讯,匆匆从后面出来。
众人早就听说平阳侯府的沈二姑娘有倾国之貌,但见她进来,厅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果然绝色,言语难以描叙。
沈绿绮的神色其实是淡漠的,但旁人皆为她的容光所慑,只觉得美人本应如此清高。
沈绿绮已经听得大管家说了前情,当下也不欲多说话,先是叫人扶着沈牧下去,而后对着众人淡淡地客套了两句,就吩咐大管家送客了。
那些沈氏族亲们今日看了一场大戏,又见到了绝色美人,当真是心满意足,回去以后与各自家人亲友种种叙述,这是后话,且都不提。
沈绿绮回到兰溪院的时候,樱桃正在和院子里的人说着前头发生的事情,她今天被顾明熹撺掇着去了宴客厅堂,偷偷地躲在一旁,从头到尾看到了那场热闹,这下说起来简直是绘声绘色,就和唱戏的似的。
兰溪院的下人听得都张大了嘴。
方嬷嬷在那里拍大腿:“太后娘娘圣明,容不得婢子作乱,真是大快人心。”
沈绿绮过去,道:“樱桃,别胡乱说话,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快快散开,做自己的差使去。”
樱桃吐了吐舌头。下人们笑嘻嘻地做鸟兽散。
方嬷嬷殷勤地为沈绿绮打起了帘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你看见那婢子被打成什么样了吗?听樱桃说,她脸都肿得和猪头似的,牙都掉出来了,啧,我怎么就没跟过去看看哪。”
沈绿绮淡淡地道:“未曾看见。方嬷嬷,你别这么说,侯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损俱损,在外人面前那样丢人现眼,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方嬷嬷和樱桃对视了一眼,马上闭嘴了。
顾明熹本来在旁边笑眯眯的,这下子也赶紧绷住了脸。
沈绿绮停下了脚步,她回眸看了顾明熹一眼:“对了,长生,你当日说备了一份大礼,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那一眼,仿佛有流光宛转,令人惊艳,顾明熹心神动荡,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好在他临时反应了过来:“呃……也没什么,我本来藏了些爆竹,打算扔到宴席上,后头你说不许淘气,我就作罢了,我什么事都没做,真的。”
沈绿绮看了他两眼,又觉得自己多心了,那么一个家破人亡的可怜孩子,会有什么能耐呢。
她把目光收了回来,叹息了一声:“真是奇怪,最近的事情,我觉得仿佛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似的,每每到窘困之际,总会峰回路转,实在是有点蹊跷。”
顾明熹的后面若有小尾巴,肯定已经摇得飞起来了,他恨不得大声叫喊,阿绮姐姐,就是我啊,我会保护你的。
但是他不能说,须得生生地憋着,憋得他脸都涨红了,真叫人难受。
方嬷嬷向来最是信佛,闻言斩钉截铁地道:“那肯定是夫人在天上护着你呢,所以这一路才有贵人相助,二姑娘,你人美心善,老天爷也是厚爱你的,今后必然有好日子在等着你。”
“对对。”顾明熹终于忍不住,凑上来道,“阿绮姐姐,你放心,你是我的人,我定会让你此生无忧,不受半点委屈。”
沈绿绮被顾明熹逗得笑了起来,戳了戳他的额头:“谁是你的人,人小脸皮厚,真不害臊呢。”
顾明熹被沈绿绮戳了一下,摸着额头,心里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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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氏躺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我不活了,往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呢,我也是好好的清白人家出身,当初只为倾心于侯爷,放着正头娘子不做,来给您作妾,怎么就要受这般屈辱。”
沈牧心中烦躁,但见爱妾的脸宛如猪头一般,连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线,眼泪流了下来,湿湿黏黏的,更觉得不堪。
他皱起了眉头,低声喝道:“你小声点成不,这是太后的懿旨,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等只有谢恩而受,何出此怨言?”
淳于氏怔了一下,看沈牧的脸色不对,她心中大恨,但也不敢再装腔作态,当下用袖子捂了脸,抽抽嗒嗒地道:“妾身失言了,是妾身不好,带累侯爷今日受责,求侯爷怜悯,看在妾身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宽恕则个。”
沈牧听她那样说,心又软了,少年的浓情蜜意,以及这多年来的恩爱,倒也不是假的,他叹了一口气:“燕娘,你看,不是我不疼你,如今这样,想把你扶正确实也不能了,还是一切照旧吧,反正云娘不在了,这府里头都由着你做主,不必在意那个虚名,横竖都没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