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伴着茶汤,黏黏糊糊的。
许姝嫌恶的看了一眼:“蠢笨如猪,险些坏本宫大事!”
兰心磕头,颤声求饶:“娘娘恕罪,奴婢越俎代庖,蠢笨如斯,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许姝本想发作,但想到此处乃是黎郡守府邸,便得不得压下心里的怒意,只面上显现狠厉的冷笑:“既然多抓了,便将错就错,一并杀了便是!”
不过个把孩子罢了,杀了就杀了,谁又能断定是她命人做的呢?
许姝握拳,涂了鲜艳花汁的指甲陷入手心。
至于那卫恒,要怪便只能怪他的母亲,当初挡了她的路,抢了本来属于她的凤位。
*
雄鸡唱响天下白。
天才刚刚亮,林知非的人迅速来报:“禀郎君,在黎城群内,属下未能寻到小郎君踪迹。”
林知非怒道:“继续找,找不到便不要回来!”
仆从恭敬退下:“遵郎君之命!”
秦氏本就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抓住林知非袖子:“上天如此不公,让我儿几番生死。难不成从你我让她扮上男装开始,便已铸成大错?不若你辞去职位,同我带着璇儿一同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林知非心里动摇,却知此事压根不可能。
他扶着秦氏坐下,叹气:“夫人想法虽好,只是乱世之中何处能安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退居山林,山中强人恶盗夺财害命。何况你我身后还有人虎视眈眈,若是无一点自保之力,介时只能连带着璇儿一起身首异处。”
秦氏心里想不出两全的法子,只能按下心里的难受,不再给林知非添乱。
“夫君去官邸觐见王上,妾本女子,深居内宅,目光鄙薄,大事便听夫君的。”
林知非心里着急,急忙颔首后,便让人准备去黎郡守府邸觐见卫王。
此时,阳光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恰好照在了林璇脸上,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极破旧的屋子,在昏暗的光线中她只能看个大概。
浑身酸痛,像是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一样。
林璇压制想要冲出嘴的痛呼,视线停留在旁边的卫恒身上,心里到底是有些生气的。
她沦落到这般境地,毕竟是受了他的牵连。
昏暗寡淡的日光里,放佛是明珠生晕一般,卫恒白皙隽意的脸庞,微颤的睫羽与淡粉的薄唇格外生动。
林璇和他被丢在了一处,手脚被绑住,她只能咬牙慢慢挪动身体靠近他。
“殿下醒了?”
卫恒手侧似乎被人轻轻倚着,这样亲密的动作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陌生,他愣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点点头。
视线环顾四周,卫恒似是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看到林璇后,耳廓变得越发红了,神色却是十分愧疚尴尬。
“林小郎君,昨夜事发突然,恒慌不择路之下带累你陷入如此险境,恒之错极大矣!”
他神色真切,看来是真的十分愧疚。
只是如今到了这般境地,林璇也只能忍着浑身酸痛和疲惫,轻声说:“殿下无心之失,此事本也不是您的错。”
卫恒心里却是极为愧疚的。
毕竟林家小郎君是林祭酒唯一亲子,若是他折戟在此,定然会让许多人惋惜伤怀吧。
倒不像他,身旁一亲近之人也无。
卫地澄澈的眼睛多了份伤感:“若是你我能平安出去,恒定尽全力补偿。恒想,王后娘娘定会派人前来迎救的。”
“王后前来迎救殿下?”林璇不敢置信的侧目,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卫恒。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王后实在不待见卫恒,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怎么他自己却相信王后会来救他?
“林小郎君是否认为恒蠢如顽石?”
卫恒垂下眸子,其实他也不信王后会来救他。只是,他记得王后娘娘一开始对他其实并不坏。
那时许姝刚刚封后,无论是她需要做表面功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记得那时天逢大雪,他不受卫王待见,连王府中的侍从也下意识忽略他。
缺衣少食只是常态,平日尚且能忍。
只不过那一次的冬天太冷了,没有碳,没有冬衣,卫恒以为自己会熬不下去,会默默死在那个冬日,但是那时的许姝却严惩了踩高捧低的侍从,并补齐了他的份例。
然后那个冬日,竟变成了卫恒经历过的最暖的冬日。
纵使许姝后来越发恨他,但卫恒还是记住了那次的救命之恩。
那人还是他的姨母。
无论后来她怎样对他,但卫恒却一直记得那次她恩惠。
或许是心知自己必死,卫恒竟精简把这些事轻声说给了林璇听。
“……”
林璇沉默以对,她看着卫恒失落的小脸,心里叹气。
这位殿下被父亲冷落,被下人冷待磋磨,居然还如此天真纯善,那他到底是怎么在尔虞我诈的王府里活下来的?
第6章 倒戈
林璇沉默片刻,才问卫恒:“如此说来,殿下怎知王后娘娘会来救您呢?”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万一这次就是王后派人动得手呢?
卫恒不过六岁稚龄,纵使他与这个年纪的孩子相比显得更加持重沉稳,但林璇还是轻易察觉到他已经绝望。
他不是不怕的,只是口中还宽慰着她。
“王后会来的,毕竟你被恒牵连进来了……”
林璇之父官拜祭酒,是卫王宠臣之一,他们不会放任林璇丧命于此。
卫恒维持着这薄弱的侥幸感,可是他的身体在发颤,他在害怕。
林璇叹气。
看来,卫恒也是不信王后会来救他。
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今他心里那些尚存的天真,让他自欺欺人。
不等林璇说些什么,旁边却有人声隐隐传了过来:“此事我不同意!以那两个小儿的身份,足以让我等钱财具足,另投他主!这好过受许姝差遣,留在这乱糟糟的卫国强!”
“闭嘴!”
隔壁冷斥了一声后,声音渐消。
卫恒之前还想要许姝来救他们,如今却被打脸了。
要他命的人,就是他的亲姨母。
林璇看向卫恒,发现他眼眶发红,干裂的嘴唇无一丝血色。
过了片刻,有滴泪从他微上扬的眼角滑了下来,消失不见,他眼下那点小小的泪痣,平添了些脆弱感。
卫恒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并非愚笨,只是他遭人冷待太久,偶然从许姝处得到半丝暖意,他便下意识牢牢抓住,以此来欺骗自己:也是有人愿意待自己好的。
只是如今撕破了表面的掩饰,内里鲜血淋漓的伤口却是越发疼痛。
原来,王宫之大,他的母亲抛弃他,他的父亲厌恶他,他的姨母要他的命,侍从也无一人看得起他。
天下之大,独独无他立锥之地。
卫恒年幼,却尝尽万般心酸。此时他无甚求生意志,只是对无辜牵连进来的林璇感到愧疚。
林璇察觉到卫恒死气沉沉,似是无求生之感,便隐隐有些心疼。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要是在她的时代,便能安稳的长大,日后成为社会的一部分。无论是平凡还是伟大,都能好好的活着。
肩上有了暖意,卫恒身体一僵,侧目才发现是那位林小郎君艰难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那模样很像以前他在王府中见过的一只奶猫。
卫恒眼眶一热,哽咽道:“林小郎君不恨我吗?”
他害得这人马上要折戟于此,她却如此温柔的还安慰自己。
“无心之失,再说恨不恨也是无用。”林璇冷静道,“如今,只能靠你我二人逃出生天。”
卫恒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他看向同自己一般大的林璇,觉得她过于镇定。
林璇想要说些什么,恰巧此时大门被推开了。
三个着深衣的男子正往此处走来,为首之人提一柄出鞘的利剑,眼里有浓重的杀意。
他嗓音无甚起伏,口音却有种独特的韵律:“既然醒了,那便死吧。”
卫恒想要护住身边的林璇,却被身上的绳索捆得太紧。他焦急的喊:“吾乃卫王唯一之子,尔等杀我,不怕被举国通缉吗?”
那人眼神毫无波动,直接向着卫恒提剑刺去!
眼看要冷锐的剑尖要刺到卫恒身上,林璇忍不住大喊:“等等!”
她嗓音有些大,使得提剑之人停顿了一下。
林璇抓住这一刻的停顿,压住害怕,语速飞快:“阁下乃卫国之人,可知若是杀了卫王唯一之子,卫国将人心大乱,血流不止?”
为首之人眼里有一丝细微波动,他的剑停在半空,离卫恒只有两拳的距离!
幸好赌对了!
若是她慢了一点,如今的卫恒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璇屏住呼吸,任由为首之人打量,身体根本不敢动一下。
为首之人视线打量林璇片刻,语气平淡:“你怎知我是卫国之人?”
林璇道:“小子初至卫国黎城郡,偶然听到卫地人方言,觉得其中韵律独特,听之难忘。小子听阁下言语间隐隐有几分这样的韵味,故而做此猜测。”
看来还真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