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疼都能睡着,应当是累极了。
秦氏垂目端详着林璇如画的眉眼,心里酸涩。
*
林璇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初醒之时,她意识尚且朦胧,直到看见绿萼端着饭食进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另外一个时代了。
绿萼看到已经醒来的林璇,笑道:“小郎君醒了,快来吃点饭食。”
绿萼也受了轻伤,不过她情况还好。
她跪坐到林璇身边,把掺了肉糜的粥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小碟子的煮菜。
长途跋涉,这绿叶子的菜本就稀缺,刚开始还好,如今这些仅剩的菜便只供王上极其家眷享用。
林璇还未问,绿萼便有些骄傲道:“郎君勘破贼子踪迹,并禀告王上,避免了一大祸端。王上心甚悦,赐菜饭以示嘉赏。”
林璇点头,听闻林知非并未曾在卫王身边提起她,这样小心的回护,又让她心里一暖。
绿萼舀了一小勺子粥放到林璇唇边:“小郎君尝尝这味道。”
林璇看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跪坐在自己身前要喂她用饭,心里便有些别扭。
手上包扎好的伤口虽然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抬手接过勺子:“我自己用饭,若你未曾用饭,且自去用你的便是。”
绿萼怔了怔,然后立即抹起了眼泪,凄切地哭泣:“婢子照料不细,害得小郎君受伤。小郎君手已受伤,如今却不愿让婢子伺候用饭,定是婢子惹您厌弃。如此婢子即去自请夫人将婢子调至随侍队中,不让小郎君心生烦闷。”
林璇无辜:“……”
她看着越哭越惨的绿萼,只得服软:“我未曾厌弃你,你还是伺候我用饭吧。”
绿萼惊喜的抬头,眼眸含泪,却忍不住弯了弯唇:“婢子遵命。”
林璇被喂了几勺后,因为饥饿感而抛弃了原本的别扭感。
反正她只是个孩子,手受伤被人喂饭,也是正常的情况。
秦氏同许多命妇去了王后那里探望,林璇吃完饭便只有自己一人呆在马车中。
几天下来都是在马车这样一个幽闭的空间里,她有些受不住了。
招来人问话,得知刺客已被抓住,外面并无太大危险后,她便决定出去看看如今是什么光景。
绿萼安静的跟在林璇身后,不曾说什么话。
林璇一路上瞧着神色依旧有些惊魂不定,却不敢发泄情绪的侍从,心里有些难受。
此刻太阳快要落山,余晖洒遍山间时,林璇走到了何涣那边的帐篷。
刚一接近,便看到躺了一地的伤员。有缺胳膊的,有断腿的,有血流不止的,如今在野外也无甚好的条件,只在地上铺了蹭薄薄的绿草就让他们躺在了地上。
医者并非都是仁心,医治这些地位底下侍从的,林璇也只看到了何涣和两三个儒雅的年轻医师。
绿萼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害怕得想要拉林璇走开。
正巧此时何涣走了过来,他身旁还跟着个少年。
那少年的的确确是长了一副好相貌。
白皙的脸庞尚且带着点婴儿肥,但眼睛大而清澈,眼下有滴黑色的泪痣,像是被细细的小号毛笔,笔尖点了一点。
相貌好是好,只不过眉间有抹怯弱,增添了两份柔弱感。
何涣看到林璇,皱着的眉展开,露出了笑意:“林小郎君来了。”
他朝身旁的少年看了一眼,示意林璇:“这是殿下,王上唯一亲子。”
林璇心里讶异,面上却平静地垂目行礼:“林璇见过殿下。”
她偶有耳闻,卫王至今只得前王后所生一子。
没想就是眼前眉间尚有怯意的男童。
第4章 洗尘
卫恒察觉到何涣对林璇的欣赏,又见她对自己行了礼。
林璇小小年纪,但她礼仪做起来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骨。
她似乎对自己并无什么低看的意味。
卫恒无措的愣怔了片刻,才结巴道:“林小郎君……免礼。”
他似乎很紧张,说话后便呆呆地站在一侧。
林璇心里疑虑,按理说,虽然前王后已逝,但作为卫王唯一嫡子,不应会如此拘束怯弱。
何涣见状,心里叹了口气,便问林璇:“不知林小郎君来找老朽,有甚吩咐?”
林璇浅浅一笑:“哪里敢吩咐您老?璇来此,是因之前之事,来给先生道谢的。先生回护之恩,璇感激不尽。”
何涣放缓了语气:“你年纪尚幼,老朽若是躲在你身后,岂不是行径卑鄙?”
何涣说的话就像是他一向刚硬禀直的性子,有时候哽得让哑口无言。
像如今这般好声好气的时候,的确不多。
卫恒垂下眸子暗暗观察林璇,初时只感觉她长得好看,小小年纪一身素衣便能穿出一种风骨,让人感觉她灵气十足又沉稳大气。
他瞧着她唇畔的淡笑,忍不住攥紧了半新不旧的衣袖。
林璇和何涣道谢后,便听旁边一直沉默的卫恒道:“打扰先生,恒先行一步。”
何涣和林璇连忙行礼,等他走后,才直起身。
卫恒独自走来,又独自而去,身边连个跟着的人也没有,这样的情况让林璇皱了皱眉。
何涣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小声直言道:“其实,如今王后算是殿下姨母。王上甚重王后,王后却对其姐,也就是先王后有龃龉,才连带着本是金尊玉贵的殿下,变成了如今这样。”
堂堂皇子,受了伤竟连使唤的奴才也无,甚至还要自己来此取药,当真可怜。
卫恒如今如何,林璇已经看到了。
之前她对王后恩宠极重的事没有直观感受,如今一看才觉得此言不虚。
卫王为了她,果真是连唯一的嫡子也不顾了,竟任由别人欺他,也不管上一管。
真是无甚大局观念。
林璇想到自家要去贫穷偏远,湿热难耐的卫国时,越发头疼了。
何涣看她情绪不佳,加之手上伤员还未曾处理完,说了没两句话就忙活去了。
林璇担心秦氏久不见她担心,便走回了马车。
刺杀一事,似是虎头蛇尾,除了那些无辜而死的侍从与私兵,王上同其余世家官宦仍旧好好的。
伤亡有些惨重,前往封地的大军却只休整了一日,便重新赶路。
走了整整一日,才走到了卫国的官道,靠近了黎城郡。
黎城郡在卫国与中原的分界线上,虽来往卫国之人不多,但此郡却是要进卫国的唯一通道。其余几郡不是路途过于遥远,就是道路未通。
作为进入卫国的扼要,黎城郡接迎着来往商贩倒是还算热闹。
卫王到来的这日,黎城郡守早已携郡下各个县丞候在城门口。
卫王只是掀开马车一角,露了个面便到郡守府邸下榻洗尘,而跟随同来的幕僚同其家眷,都一同到了驿馆下榻。
黎城郡中主要大道为小块儿青石板修成,路面光滑平整,街头贩夫走卒来往众多,夹杂着卫地奇妙热烈的方言传来,虽然听不懂其中之意,但林璇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市井热闹气息,让随侍的人脸色也好了许多,经过之前的遭遇,他们动荡不安的心,如今也渐渐平静。
到了驿馆,林璇心情也雀跃了起来。
终于能有热水让她好好洗洗澡了!
距离上一个客栈早已过了好多日,若是在这样下去,林璇感觉自己都要发臭了。
温水漫过身体,林璇在氤氲的水汽中,舒服的眯了眯眼。她虎口处的伤口刚刚结痂,还不能碰水,所以这澡是秦氏帮她洗的。
约莫是环境过于让人放松,林璇洗着洗着竟然趴在浴桶边沿打起了瞌睡。
秦氏看女儿头一点一点的,分明是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竭力保持清醒的模样,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怜爱。
她轻轻俯身,凑到林璇耳边:“璇儿若是困乏,便安心睡吧。待到要去洗尘晚宴时,母亲再来唤你。”
林璇只听到秦氏温柔的嗓音隐约入耳,仿若催眠曲一般,让她终于熟睡了过去。
秦氏把林璇身体上的水渍擦干,才把她抱到床上,为她盖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然后,她阖上了门,吩咐外间的绿萼:“小郎君睡着了,你莫让无关人扰她。若是她醒了,你便使人来告知我。”
绿萼敛目行礼,轻声道:“婢子领命。”
*
卫王的到来,意味这块卫地,如今的卫国即将有自己的统领者。
原先扎根在卫地之上,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位者对于即将有个王上,心里无论是秉持着何种态度,面上他们都得小心侍奉。
但暗地里行事如何,那自然是另说。
夜晚渐渐降临,林璇跟随林知非一同前往黎城郡守杨澄郡守府邸,赴洗尘宴。
华灯初上,天色暗下来后,天边的那轮明月更加耀眼。
溶溶月光衬着羊角灯光,伴着舞姬柔美的身姿与桌上醇香的美酒,着实是种享受。
此时的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苛,但也需男女分席。
众人皆知王上只有一位先王后遗子,只是那卫恒不得他的心,他席位便故意被人一再挪后,同一众家臣之子坐在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