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绣嬷嬷笑了下,摇摇头:“这碗药代表着太后娘娘对皇上的慈母之心,我自是要替太后娘娘办妥了此事,才不负太后娘娘对皇上的心意。”
那小太监没能成功献殷勤,只能连声道:“嬷嬷说的是,是小的未想周到了。”
这时进去传话的太监也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道:“嬷嬷,皇上传您进去。”
卞绣嬷嬷抬脚踏入养心殿,不过是刚开了个门,里头热气便蒸腾地涌上来,冻僵的脸一瞬间也恢复了温暖,只是走进来又觉得有些太热了。
养心殿里头摆了六七个地龙,分别是不同的样式,从里头吞吐着热气出来。
便是这样取暖还不够,正坐在紫檀木岸桌前的小皇帝陆时鄞身裹着狐裘大氅,那围了一圈狐狸毛的衣领衬得他苍白的脸颊白净无暇,只是那精致的眉宇间却是病气怏怏的。
他怀中抱了个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见着卞绣嬷嬷进来,他本想弯起唇角笑一下,却是刚扯了下细碎的咳嗽声便从喉咙中泄露出来。
卞绣嬷嬷曲着腿行了个礼,“奴婢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她心头却是一声叹息,皇帝这般病弱,也不知晓还能撑几时。
连声咳嗽完后,陆时鄞苍□□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嬷嬷请起,是母后又给朕送汤药来了吗?这般冷的天真当是劳烦嬷嬷你了。”
卞绣嬷嬷忙是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皇上折煞老奴了。”
她从食盒里拿出青瓷药碗,端端正正地摆在桌案上温声道:“皇上趁热喝吧。”
陆时鄞点点头,伸出手捧起碗。
卞绣嬷嬷余光悄悄地看着陆时鄞,他将碗边靠在唇上眼见着要喝下去,下一秒却是又移开了,“有些凉了。”
卞绣嬷嬷忙是请罪:“这药刚从炉上拿下来,奴婢便端来了,路上紧赶慢赶地却还是让药凉了,奴婢做事不当还请皇上降罪。”
陆时鄞将药碗放下,吩咐一旁的太监道:“将药拿去热下吧。”
他转过头看着卞绣嬷嬷,温声说道:“怎么会是嬷嬷的错?外头天寒地冻,药送来自然是凉了。往后不如让母后直接将药方给了太监,让人在养心殿的小厨房熬便是了。”
卞绣嬷嬷回道:“皇上身体孱弱,已是让太后娘娘揪心不已,常念叨着自己为人母亲竟是未能好好照顾好皇上,若是这煎药之事都无法让她亲自来的话,恐怕太后娘娘要伤心得连觉都睡不着了,还请皇上体恤娘娘的慈母仁心。”
陆时鄞心中冷笑,若是心中无鬼,又怎么会不敢将药方交出来。
卞绣嬷嬷低着头,却是没有瞧见陆时鄞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冷光,不过那也只是一瞬他很快便恢复如常:“既是母后坚持,那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下嗓子,“待药来了朕便喝下,绝不负母后的心意,嬷嬷可以暂且回去了。”
卞绣嬷嬷想留下来看着陆时鄞喝完再走,可却是没有什么理由留下,再者这养心殿热得跟火炉一般,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她的背后已经被汗氤湿了一片。
陆时鄞瞧着卞绣嬷嬷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温和的笑意顿时全无,他站起身来随意将身上狐裘扔至一边,又让梁缙熄灭了大半的地龙。
陆时鄞绕至屏风后头,太监赵西忙是跟了上去伺候换衣服。
隔着一个双龙戏珠屏风,梁缙轻声汇报着各方收集的消息,待讲到沈初黛时陆时鄞正好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
陆时鄞微捋了下袖口,冷厉的眸光中是深不可测,“你说她让人将那院子给烧了?”
听见梁缙回了一声“是”,陆时鄞的眸微微闪着光彩:“果然聪慧果敢。”
“不过……”梁缙有些尴尬,“沈小姐派人在淮阴侯府门口蹲守,似乎是怀疑上了您,往后您的出行恐怕要更加谨慎了。”
陆时鄞俊脸微僵,半晌过后恨恨地道:“朕收回方才那句话。”
第7章 第七回
第二日一早忠国公下朝回了府,便让人来沈初黛院子里传话,到书房一叙。
沈初黛原以为父亲找她是因为小世子失踪之事,谁曾想一到书房,父亲将奏折递交在她指尖叹了一声:“看看吧。”
那折子正是父亲为她请病的折子,可这折子被新帝打了回来,上头用红色朱批写了几句话。
大体意思是新帝愿为她推迟选秀的时间。
沈初黛眉头一凝,怎么会这样?
上一世父亲递交折时一切顺利,到了这世新帝竟是将这奏折打了下来。
她心中猜测着,难道是因为沈家救了小世子,与南平王交好,让新帝更加看重沈家,不愿错过与沈家结姻亲的机会?
无论是什么原因,新帝将奏折打下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彼时这奏折捧在手心里宛若一块热气腾腾的碳,烧得她手疼。
忠国公道:“皇上都这般说了,我便只能道只是小病不必推迟选秀时间。”
似乎看出她的忧愁,“阿黛,我知晓你一心想回边境,你若一心不想入宫,我便向上禀报你病故的消息,在偷偷送你回边境,到时候……”
“父亲。”沈初黛突然出声,“我愿意去选秀。”
事关欺君,她实在无法让沈家冒这个险。
沈初黛放下奏折提及另一件事,她将昨日的情形说了又问道:“您可知晓耳后有疤痕的男人?”
她生怕不够详尽,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疤痕的地方与形状。
她原本以为那男人只与刺杀案有关,没成想现如今竟是与这炼药案也有关联,且两案皆是为谋害新帝而起,想是关联甚大。
这人一日不除,新帝的安危便难以保证,还是尽快找出来才是。
忠国公听及此言,沉思了下方道:“未曾,不过这疤痕长在耳后,刚好是铜钱大小,又想谋害新帝,倒是有些微妙。”
“微妙?怎么说?”
忠国公回答道:“流放犯人皆会耳后刺字,他疤痕的地方刚好就是刺字的地方。”
沈初黛一愣,想起魏思双说并不认识耳后有疤的男子,可那男子分明是与她有情,不若也不会痴痴跑去她墓前殉情。
那只能说明魏思双并未见过那男子耳后有疤时的样子。
四个月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所有流放犯人也皆数召回,若那男子也是其中一员,回京这般久必定会见上情人一面。
这只能说明一点……
沈初黛突然开口问道:“父亲,新帝登基后可曾流放过犯人?”
新帝登基后还真有那么一个案子。
御史大人邱政当朝参摄政王八大罪状,被新帝当场驳回,还处以五马分尸之刑,其余家人皆以流放。
沈初黛有些吃惊:“皇上是靠穆家扶持登基,维护穆家倒也不算错,可如此惩罚是不是太过了些?”
忠国公却是看得通透:“皇上此举是在保邱家。”
沈初黛有些不明白,御史大人五马分尸之刑,全族也皆被流放,可以说没有比这更惨地遭遇了,怎么还说皇上在保邱家?
忠国公却是叹了一口气:“若是皇帝不替穆冠儒出足气,穆冠儒只会行事得更为狠辣。”
他提及了一个例子,那时在皇位的还是新帝的兄长。
有位御史不敢光明正大地参摄政王,只私下里递了折子,可那折子内容经由太监之手时泄露出去,第二日晚那御史大人的家就遭了一场大火,七十二口人皆是丧身在大火中,连那两岁的奶娃娃都没活的下来。
他偷偷派去仵作验了尸,得到的消息是这些尸体死前皆都遭受过无数的凌虐。
他本想将证据留下,可没成想穆冠儒却是先他一步将所有的尸体都给毁了,可怜那御史一家死得惨烈,竟是连尸身都无法得以安葬。
相比而言,邱家人能得以保留一条命,算是好的了。
沈初黛沉默下来,这般想新帝所做得还不算过分。
她突然又反应过来:“所以说,新帝并不站在穆家那一头。”
正聊着外头传来小厮的通报声,原是平南王与王妃备了谢礼前来道谢,正在花厅候着。
沈初黛是用“沈桦安”的名头救下小世子的,故而不必去花厅见客,只有忠国公与沈桦安前去。
几人客气地寒暄了几个来回,沈桦安看着小世子突然道:“王爷,我新得了个新奇的走马灯正放在书房,不如让奶娘领着小世子前去观赏?”
平南王意识到沈桦安这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小世子的面前讲,故而点了点头同意。
果然小世子一被带离花厅,沈桦安便让人绑了个人上来:“此人牵扯重要人物,故而昨日未将其一块送去。本想着今日下了朝再带人前去,没成想王爷就来了。”
被五花大绑的人正是昨日沈初黛捉到的小厮,他颤颤巍巍将赵侧妃所做的事全盘托出,与赵侧妃串谋的证据也让人呈了上来。
只见平南王脸色愈加阴沉,而王妃则是脸色惨白:“我与她虽是同为王爷妻妾,可平日里一切和睦,她竟会如此阴毒,害我幼子。”
若不是沈桦安救下小世子,小世子的命早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