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心中别扭,但理是她阿母说的这个理儿,心头便松快些了,却又听她阿母道:“更何况,像陆三娘这样品貌与才华的美人,天底下能有几个?”
李三娘:“……”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从小她就是在陆之韵的阴影上长大的,每次她一淘气、女红做得不好了、书念得不好了,她阿母随口便是一句:“你看御史大人家的陆三娘,人家就……”
在她阿母处没寻着好儿,她阿爷听说她赌气回来的,也很是教训了她一通,认为这不过是些许小事,让她勿与薛五郎赌气,好好过她的日子。
等薛五郎上门来致歉接她回家时,她只好随随便便拿了个乔,矜持了两天,也就随他回去了。后来薛五郎更是温声软语地哄她,二人便又和好如初。
到冬天时,嫁进薛家近两年肚子里都没消息的她终于有孕。她欢天喜地之余,想起如今陆之韵“独身一人形影相吊”,听说萧璎一直住在安定侯府,她还要面对现如今位高权重的曾经的情郎,猜测她日子肯定难过,心里就更高兴了。
于是,为贺有孕之喜,她特特地筹办了宴会,并亲自执笔,给京中叫得上名儿来的闺秀都请了来,还有薛家和李家的郎君女郎们。
李家的仆从们送请帖来时,陆之韵正和安定侯夫人说话。她接过请帖一看,上面极言他们曾经的不愉快,以及李三娘如今有喜,要做阿母了,想到自己生活幸福,便怜悯陆之韵独自守寡、还要日日面对情郎求而不得时的凄惨,遂大度地决定不与她计较,希望她能赴宴,从此二人冰释前嫌怨愤尽消等语。
陆之韵简简单单地扫了一眼,不由笑了声,将请帖放在手边,对那仆从道:“你回去罢,替我对你家夫人说声恭喜。”
那俾仆又等了片刻,见陆之韵没别的话说,才走了。
安定侯夫人问:“这是什么?”
陆之韵道:“李三娘有喜了,要置办宴席请客庆贺,送来的请帖。”
安定侯夫人诧异:“她不是向来和你不对付么?”
陆之韵柔声道:“想是要做阿母了,心地柔软了也未可知。”
此时这个请帖来得正好。
安定侯夫人适才还不知从何说起,如今正好有了由头。她道:“李三娘如今不过二九年华,这便有喜了,确是一件喜事。若不是珏儿耽误了你,如今你也该……”
陆之韵柔声道:“都过去了。”
她猜到了安定侯夫人想说什么,正要寻个由头离开,安定侯夫人已经开始了:“你和二郎,本也该是天作之合,可惜命运弄人,叫你们有缘无分。”
她拉住陆之韵的手道:“韵娘,我这心里愁啊,二郎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明年便是二十二了,别的郎君在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好几个了,偏二郎还不愿成亲。我知道他还惦记你,你嫁给珏儿更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这便更让他放不下了。然则,往事已矣,做人总要朝前看。咱们这一房这一支,就只有他一个男儿,他如今又是将军,将来若是干戈又起,少不得要上战场的。倘或有个什么意外,连个后人都没有,咱们这一房就要断子绝孙了!”
安定侯夫人越说越担忧,越说越难过,情到深处甚至掩面而泣,其殷切地盼望萧璎成亲生子之意传达得十分淋漓尽致。
陆之韵垂眸。
她知道,她不可能嫁给萧璎,更不可能与他生子。
如今身份都在这儿,两家人都是声名传承数百年、历经数朝的世家……
萧璎早晚要娶妻的。
安定侯夫人继续道:“我们从前慢待了你,说的话他也不乐意听。韵娘,帮帮阿母,叫二郎对你死心罢,劝劝他,令他早日成亲留后。”
陆之韵挽了挽臂间的披帛,道:“我说话,他也不一定听的。”
安定侯夫人殷切地看着她,道:“二郎看重你,你试试罢?阿母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可阿母也是实在没法子。”
陆之韵只好应下,只说得了空见了萧璎便提一提,他听不听是他的事。
安定侯夫人又极言委屈她、辛苦她了。
陆之韵回自己的院子后,在庭院中抚了一回琴,只觉手指冰冷,寒气都入了骨。回了房间,抱着手炉,让红梅用红泥小火炉温新醅的酒来喝。
萧璎近日忙得厉害,一来是公务繁忙,不论是做将军,还是兼的那个文官的职,都是有实权要做事的;二来是他还要筹谋别的事。
因此,一连三日,到了李三娘邀她赴宴这日,她都没见着他。
傲雪是个直脾气,见陆之韵对镜贴花钿,便道:“夫人,咱么不去了罢?这个李三娘向来不喜夫人,送的这个帖儿也没安好心,无非是炫耀之意。这帖儿言辞之间,洋洋洒洒,写尽了她的小肚鸡肠,难怪众人皆言李家不过暴发户而已,便是发达了,亦无世家风范与底蕴。不过嫁了个瞧着还凑合的郎君,要生个娃娃,这还没生呢,先就要办筵席庆贺,嚷得人尽皆知,也忒难看了些。”
幽兰映月闻言,抿唇一笑:“许是她太高兴了。便是她不怀好意,咱们夫人也无惧的。”
陆之韵往鬓上簪了一支素净些儿的步摇,对镜看了看,又取下来,换成了几朵白梅。
她道:“她不过自找没趣罢了,我乐得成全她。这些都是小事,近日来我心里总不踏实,总觉着现下的形势风云诡谲,总要去看看,听听其他夫人们都在说什么,比关上门两耳不闻窗外事来得强。”
安定侯夫人又开始操心萧璎的婚事,虽说姨母对她和萧璎尚有疑虑,但她今日的话里透露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提到了“打仗”与“留后”二字。
即便疑心她和萧璎,也不当着急担忧至此,显然是从她的姨夫处听到了些风声。
萧璎闲暇时,每日都要来见她的,她不见他还不依还要生气,如今连着几日没见,能让他这么忙,显见得近些日子,或是说,就这一两年,要有事情发生了。
陆之韵在红梅傲雪的服侍下,穿上襦裙和夹衫,又在外罩了一件暖融融的、长及脚踝的雪白的狐裘,才带着红梅傲雪幽兰映月出门。
另外,她还身兼帮着安定侯夫人再仔细相看相看卫传芳的重任。
他们总以为,她性子温和,便是曾有一时的疯狂,如今也都变回来了,定然会通情达理,帮萧璎找一个好媳妇。
陆之韵不得不承认,他们想得对,但也想得有点多。
萧璎要成亲,就和天要下雨一样自然,她无法阻止,亦不愿阻止他过得更好。但同时内心又是矛盾的——她绝不愿意萧璎去同别人情投意合,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娶妻生子。
她能接受的,是萧璎娶妻,然后他们的关系照旧,他和他的妻子绝不能有任何干系。这样一来,对成为萧璎妻子的女郎很残忍,但她却忍不住想这么做。
哪怕此事残忍,她依然想独占她的二郎。
李三娘存心要在这场宴会上炫耀自己的风光,显出她比陆之韵过得好,是以,她非但请了陆之韵,还请了和她不甚熟悉、但在陆之韵嫁人后顶替陆之韵成为长安第一闺秀的卫传芳。
安定侯夫人属意卫传芳、想定下她给萧璎做媳妇的事,早有人传了出来。众人对这场婚事也十分乐见——以萧璎如今的权柄、容貌、财势,除开长安第一闺秀,还有何人能配得上他?
曾经萧璎和陆之韵极为要好,还约定了婚姻之事,众人皆知。
李三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对薛五郎道:“新人与旧人相见,必然分外眼红,这场戏好看了。”
薛五郎笑道:“夫人说的是。夫人运筹帷幄,为夫刮目相看。”
这天的日子,正好是休沐日。
朝堂事薛五郎虽有听说,但他有父母叔伯顶着,大事轮不到他操心,得知今日的筵席请了陆之韵,他更是有了情致配合李三娘做戏。
原本。
当初的牡丹宴后,卫传芳的落水计未能施行,萧璎又对她过于冷淡,再加上风华极盛的陆之韵竟然将其与萧璎有染的事告诉她,她便以为此路不通,心里尤其失落。
此时,她虽是少女,对萧璎也有情,却因在家中处境艰难,极想通过一门好亲事扬眉吐气,而不在意嫁过去是琴瑟和谐还是守望门寡。她要的,只是嫁给这个风光无匹的郎君,要的是在外面脸面有光,便是萧璎和陆之韵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她再难过再嫉妒,也能为了外在的荣光咬咬牙忍了。
然而,她连忍的机会都没有。
被家中姊妹们奚落嘲笑了数月,终于,在十月时,安定侯夫人尝在赴宴时,和她的嫡母闲聊,隐晦地提起看中了她的意思,意图为萧璎定下她。
和萧家联姻,嫡母便不能干涉她的婚事,只因这于家族有利。
虽则萧璎的父亲与她的父亲都有太尉的封号,但萧家是一等世家,李家却要矮上一等。若萧家真要定她,他的父亲不会让人破坏这门亲事。
得知此事时,她欣喜若狂,只觉美梦成真,不仅可扬眉吐气,还能嫁给心上人。在前些日子,安定侯夫人终于和她的嫡母把话说破了,还令人去合了她和萧璎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