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太子一生中最纠结的一次涂药,他明知道自己挣脱苏霁的束缚是极容易的,可他却忍不住贪恋这温暖、渴望二人肌肤间的触碰。
“这是怎么伤的呀?”苏霁一边涂抹,一边问,“前几日看你还好好的。”
太子沉默着,于他而言,只要想到成帝的凶狠神情,他就不堪屈辱。
苏霁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太子的额头,道:“你有点儿发烧,不过温度倒是不高,若是半夜烧起来了,就去司药局找我。”
太子犹豫了许久,口中终究是无法说出一个字的拒绝来——他有时在想,若是时间能停留在一瞬间,那该有多好啊。
苏霁涂抹完了药膏,就松开了太子。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啦。”苏霁拍拍手,道。
“等等!”太子起身,从身后抱住苏霁,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轻轻地触碰着苏霁的脸,轻轻地道:“就算为了你自己,不要再来东宫了。我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霁怔怔地望着太子,欲开口说什么,却见太子扶着苏霁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不待她开口,直接吻上了她的双唇。
太子爱怜地□□着苏霁的双唇,一双桃花眼中像是锁满了水雾,氤氲地看着苏霁,道:“你现在跟我,只会受许多委屈。本宫保证,若有一日本宫形势好了些,就……”
苏霁打断了太子,道:“我知道,入宫以来,我事事顺遂,都是因为别人惧怕太子的权势。其实没有太子殿下的庇佑,这些委屈原是该我受的,我终究不能永远依仗别人。”苏霁停顿了一下,正色道,“总之,我虽会受些委屈,终究不再依仗别人了,而是靠我自己,也算一件好事啊。”
太子摇头叹息,道:“你能这样想,只能说明你之前从未受过委屈。那起子小人踩高捧低是惯了的,宫中人情冷暖,向来都是势利得很。”
苏霁陷入沉思——她从小到大被爸妈捧在手心,的确没受过什么委屈。可是,她终究会长大,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学会替别人遮风挡雨。
第55章
“太子殿下, 你不用担心我。”苏霁拍拍胸脯, 面上镇定地道,“怎么说,我苏霁也是杀手堂的天阶杀手, 行走江湖都生存下来了, 在宫里难道生存不下去?”
苏霁这样说, 权且是为了安慰太子, 不想再给太子添麻烦, 其实心中对自己的生存能力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你真的是杀手堂天阶杀手吗?”太子噙着笑意, 见苏霁如此道,便直言, “杀手堂的苏霁, 她会写字,轻功极好。更何况, 她是昌黎之战留下的孤儿, 溺在河里被人救上来才活了下去, 饱尝人情冷暖,又怎么会从未受过委屈呢?”
苏霁听他这番长篇大论, 不由得愣住了——她之前便有所察觉,太子怀疑过她的身份, 却不知道太子竟对江湖上一个杀手这么熟悉。
苏霁思量了许久,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如若我不是苏霁,那我究竟是谁呢?”
太子微笑着睨了苏霁一眼,看破她的心思, 问道:“你究竟是谁?”
苏霁沉默了半晌,沉沉地叹了一口,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鼓起勇气刚说了半个字,便听太子幽幽地道:“你不愿意说,本宫亦不勉强。本宫相信总会有一天,你愿意对本宫敞开心扉。”
苏霁静默地瞧着太子,心中没来由地悸动着。
到底该如何面对太子?苏霁不知所措,最终脚底抹油,逃也似的回了司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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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苏霁回到司药局,却见里头张灯结彩,正门旁停放着半人高的红木箱子,箱子的边角用大红色的绢布细细包着。
苏霁走近那几个红木箱子,瞧了几眼,便听后面传来人声:“别碰那箱子!少了什么东西,是你能担当得起的么?”
苏霁转过身,看是个眼生的十几岁丫头,身上并未穿着宫中制服,粉绿色的短袄显得干净又干练。
“你是谁?我怎在宫里没见过你?”苏霁眉头微蹙,道,“要说偷东西,我瞧你更像是偷东西的。你鬼鬼祟祟地在我们司药局门口做什么?”
那丫头见苏霁来势汹汹,亦趾高气昂地道:“我是楼小姐的陪嫁婢女金喜,这几日宫妃与几位公主送来的礼,司药局内都搁不下了,我家小姐便命我在此看着这些。”
“对我家小姐来说,这些礼没甚么打紧的,只是送礼之人的心意珍贵,才命我在此日夜守着。”那丫头不甘示弱地瞧着苏霁,道,“可对某些出身卑贱的人来说,这些可就是好东西了,我只怕他们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现在一个婢女都这么凶了么?
“想必金喜侍女定是身出名门,我们这些出身卑贱的女官实在太惭愧了!”苏霁不无讽刺地感叹了一声,不过她迅速找到了重点,只问,“你说‘陪嫁’丫鬟?你们楼女史要出嫁了?”
金喜听到苏霁出言讽刺,正气得恼怒,却听虚掩着的门渐渐打开,楼女史站在司药局大门的门槛上,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道:“金喜,这位是苏司药,不得无礼!”
一面又对着苏霁道:“苏司药,这小丫头没什么见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苏霁冷哼了一声,这么个小事也不至于揪住不放,于是问道:“楼女史这是要出嫁了?”
楼女史笑着颔首,道:“昨儿才下的旨意,苏司药不知道也是正常。”
苏霁心里头没来由地郁郁地,看来太子终究是无力回天,要迎娶楼女史了。
不过,她刚从东宫回来,怎么东宫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宫妃们不可能只给新娘子送礼,而不给新郎官送礼罢?
“本来也没那么着急的,只是梁王心急,向陛下请旨。”楼女史笑道,“从昨儿起,又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又要接应这些礼物,没得把人忙坏了。”
苏霁怔怔地看向楼女史,问:“是梁王?”
楼女史微微点头,道:“梁王殿下……不,方才是我说惯了,现在该称呼梁亲王了。封亲王的旨意是同赐婚旨意一同下来的。”
“那就恭喜楼女史与梁亲王了。”苏霁不自觉挂上了满脸笑意。
不知太子用了什么方法,才使生性固执的成帝松口。
不过,楼女史背后是楼之敬为代表的文臣集团,这次出嫁,也代表了他们对梁王态度的转变。
看来太子所面临的处境比想象中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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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司药局里全是楼女史的东西,连新进的一批药材都没地儿放了。”楼女史自忙着婚姻大事,空缺出来的位置便由杏儿暂代,此刻杏儿为难地对苏霁说着。
“不是还有库房么?”苏霁思量了一番,问。
“库房也是占满的。”杏儿回道,“今儿早上我就去瞧了的。”
苏霁深吸了一口气——她现在要冷静。
楼女史是未来的梁王妃,看如今形势,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她不能得罪。
就算是为了不给太子添麻烦,她也得忍了。
苏霁思量再三,道:“下个月的燕窝、人参,一应药膳,先都提前发给各宫妃嫔,腾出些位置来。实在不行,就拿出些不值钱的药材,熬成粥啊药汤啊什么的,发给宫女太监喝了。最近南边儿不是闹时疫么,就连京中都有三三两两的病患,王尚宫问起来,你就说是为了宫中安全,强健宫人体质,提前防范着。”
“这名头倒是巧,王尚宫也没甚么可说的。”杏儿道,“可是姐姐何必巧立名目,只为了给楼女史的一堆东西腾地儿呢?”
因为她惹不起啊——苏霁沉沉地叹气。
苏霁正叹息着,却听外面又有人来报:“苏司药,楼女史说需要几个人清点,便临时调了几个宫女过去帮衬着,您看……”
苏霁扶额,楼女史真可谓得寸进尺啊。
“只许调三个人,不许再多了。”苏霁强调着,“司药局的人手也不是那么宽裕的。”
那人称是正欲走,却闻身后传来一个慵懒柔媚的声音:“我宫里人手倒是充裕得很,若是楼女史想要调,就往我咸福宫调人罢。”
苏霁一瞧,赵嘉柔一身青烟绿的丝绸裾裙,脚下一双蜀锦的绣球鞋,扶着宫女,便缓缓走了过来。
“嘉柔?你怎么来了?”苏霁问,复又叹气,“你不省得,这楼女史与我有嫌隙,此番是刻意刁难我的。现下她背后有人,得罪不起的。你又何必出头,讨这个嫌?”
赵嘉柔捏住了苏霁桌上的笔,信笔写了几个字,道:“我正是知道这些,才来的。”
自赵嘉柔给楼女史调了十二个宫人去,楼女史便再未缺过什么,苏霁这里倒是清闲了许多。
只是世道却不大太平,南边儿的时疫愈演愈烈,苏霁听外头的太监说,时不时便有逃荒来京城的流民,不过几日便断气而亡。而宫廷内也增加了洒扫的次数,每日用石灰,陈醋撒在皇宫角落,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
苏霁一听那形容,寒战、高热、乏力、头痛,还有最典型的疱疹结痂,形成痘疤——这不就是天花吗?
这种烈性传染病,在古代可谓大杀器,根本就没有任何治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