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守落马那日,形象全无,毫无平日里的老儒风范,嘴里吐出的话竟是比市井角落里的还要污糟,李经无意遮掩,命禁军光明正大给其扣上脚链,反手押送回大理寺。
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儒学凌驾于皇权之上,李经就是要让世人都看清楚,老儒犯法,与庶民同罪,依然是要上脚链游街,依然是要被押送至大理寺。
何为名声?
普天之下,若百姓大同,又怎么会没有名声。
八月夜的常府,总有一间房亮着烛光。
苏成之洗去自己在王府鸡飞狗跳时染的一身风尘,深夜造访常府。
“成人睡了吗?”
“还闹着呢,她现在啊,就是个小娇娇,非要常弘哄才肯睡。”
苏成之眉头微皱,“这可不是好习惯。”
“大家都这么说,可常弘偏生就是要宠着,其他人哪拦得住。”
细指抚平眉头,苏成之垂眼看着在竹篮里闹腾的苏成人,半是无奈半是纵容。“你呀。”
苏成之尝试着自己哄了一会儿,苏成人一个大白团子被她抱在怀里似乎是很不满意,左右扑腾几下挣脱不开,粉粉的唇瓣一张,洪亮的哭声便传了开来,响彻常府上空,波及书房,奶娘见状赶忙抱了过去,低声哄着:“成人乖乖的,常弘哥哥等会儿就来哄你睡觉觉啦,不乖的话,常弘哥哥生气了,就不来看你了。”
“哇!”苏成之似是听懂了奶娘的话,哭的稀里哗啦,甚至打起了嗝儿,上气不接下气,好生可怜的模样。
奶娘从屋头晃到屋尾,低声下气地说:“没有,是王姨乱说话,常弘哥哥怎么会不来看你呢,常弘哥哥最爱我们成人了哦。”
“他还在读书?”
“只要书房的灯还亮着,小少爷都是在读书。”
苏成之点点头,客气了几句,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常府。
夜空中星子稀疏,苏成之默默在心里又记了一天,她已经五十天没有同常弘说过话了。
几乎是她前脚刚迈出常府大门,常弘就轻手轻脚地把门推了开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常弘知道苏成之每日都坚持练武,可她努力了许久还是小小一团。
以前苏成之总是瞪着常弘,威胁着问他自己有没有长高,常弘都哄着她骗着她说高了一点点,但其实常弘眼里的苏成之是越来越小只了,因为她好似已经完全不长个儿了,可常弘又完全压不住自己还在生长的体格,导致常弘看苏成之是越看越小了。
若是他不看紧点,谁知道这么小一团的人会不会突然消失了去。
提着烛台的腕子也太纤细,常弘在“成人”府的时候,明明暗地里把苏成之养壮养肥了不少,他前脚一走,苏成之就放飞自我,随意挑食。
以前肉在她的眼里可是稀罕,百吃不腻,升官发财了,嘴巴也开始有了自己的脾气,不能总吃同一道菜,不然会腻,加上苏成之时常会忙得忘了时间,一日三餐不规律,甚至会忘了用膳。
常弘想,起码他在的时候还能保证苏成之的膳食,就她这生活习性,怎么可能长高。
她还不喜欢叠被子,每日都是常弘帮她叠的。
她还哄不好苏成人,苏成人只有常弘哄着才可以止住哭声,才可以安稳入睡。
所以说,苏成之还是需要常弘的,没错,就是这样。
常弘拍拍胸脯安慰自己,放弃是不可能的,就算当工具人,他也不会走的。
他爱这个女人。
黑夜里有一戴蓑帽的身影在飞快朝苏成之跑去,常弘心跳加快,眯起狭长的眼睛,身体就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那人是个背了债的赌徒,原本是看苏成之身形瘦弱,独自走夜路,单手提着烛灯,隐隐照出她身上的华服,非富即贵,赌徒心理促使他想要铤而走险,只是他还没伸手去拽苏成之的荷包,就被常弘大叱一声,一脚踹得老远。
那人牙齿磕在黄泥地上,当场就崩掉两颗,他狼狈地爬了起来就欲跑走,哪知常弘根本不打算放,不仅不打算放还故意拳打脚踢让他多受了好些苦才反押着送去了衙门。
“有没有事?”常弘胸口微微起伏,对付一个普通男子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他担心的是苏成之。他一把夺过苏成之手上的烛灯,提到苏成之的面前,弯下腰细细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把烛灯塞回她的手上。
“哎呀,今天月亮好圆,我出来散步,巧合,巧合。”
“嗯。”苏成之淡淡的应了一声。
常弘顿住了,悄悄碰了碰自己被擦破皮的指骨,那处不疼,对习武之人来说甚至不算伤口,他就是心下有点疼,但他随即又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事本公子就走了,哈哈,再见再见!”
看他步子又快又稳,应当是没有受伤。
苏成之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往“成人”府里走,其实如今的她哪有那么弱,她都把常弘送她的短刀别在腰封上了,哪那么容易出事。
“真是的,又把她当弱质书生来看。”苏成之小声嘀咕着。
作者有话要说:
常弘:太惨了,你才十五岁,就不长个了,哈哈哈哈哈嗝。
苏成之:你给老子继续死!感谢在2019-12-17 16:35:14~2019-12-19 00: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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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相亲
九月九, 苏成之整理好衣冠,铜镜前的苏大人华服玉冠,神态中自带威仪, 当真是好俊美的儒生。
李经和季风行到的都比苏成之要早, 因为天子在此, 弘文贡院说是三步一禁军也不为过。
季风行人虽是坐定于书案前, 心却是惶惶的,一想到李经完全不顾三纲五常, 尽信苏成之谗言,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遮掩地将王仁守送入大理寺,他就气得发抖,竟是敢这般对待大儒,当真猖狂至极;同时他更是惶恐害怕, 别无其它,就是怕下一个轮到他了。
他引以为傲的大儒身份, 引以为傲的百年世家出身,自己的官阶,自己的势力,在苏成之眼里可能什么都不是, 苏成之想要动他, 定是无所顾忌,思及此,季风行额头浅浅有汗。
苏成之和颜悦色的品着茶,心情颇为愉悦。在季风行把注意力放在自身安危时, 自然眼界就窄了。也特意是寻了这一日, 林尚会坐镇弘文贡院,许多百姓会集中在弘文贡院外, 常林会亲率预备军由城北门外开始,对整个临安郊区的女婴塔进行拆除整治。
这只是第一步,微不足道的一小步,苏成之端起瓷釉杯的手都止不住微微发颤,她甚至忍不住多瞥了两眼李经,以后的路,她走在前面,一步一步摸索着,替后人踩出来罢!
苏成之在穿越前所学的历史中,清朝时期针对江西溺死女婴出台了惩罚政策,其中包括关押族中男性,施行银钱惩罚,统统都不奏效。她掺了自己的一些政见进去,对于预计不奏效的律令,她就可以顺势提出更为严苛的举措……
想要真正改变百姓的思想,首先就是要打破只有男子可以参加科举的限制,让女子拥有参加科举之机会。
初试的最后一张考卷是由苏成之亲自拟的——述女策。
有超出一半的考生对此毫无概念,思来想去,都以晋朝名将李北北为中心进行了女策论述,多数人是以规劝其回家生育,勿要违背三纲五常为切入点,只有寥寥几人以立功将才为要素进行写作。
后者都得到了苏成之的通过。
复试时,一监考一问,苏成之的考题还是述女策。
这次考生多少做了些准备,心下有数,可苏成之话锋一转又是命众人不得提及李北北,而是将户部人事记录的男女婴人口通报一遍,命令以此为要点切入。
季风行当然是不想忍,他只当苏成之想立功想疯了,剑走偏锋。可一想到王仁守是如何倒下的,季风行有再多的话都只好忍在心里。季风行的被迫忍耐就耐人寻味了,所有不服气的儒生见到鼎鼎有名的大儒都不敢言语,自然气焰天然就矮上一截,以为他也是默认的;都传闻苏成之在汉中可是杀人阎王,血流成河,伏尸千里都不眨眼,这气焰就矮上了两截;新帝眼里只有新政,对各类改革措施野心勃勃,说不定不喜欢传统见解呢?
寒窗苦读,都是为了考取功名,儒生嘛,惯是会看形势,有什么能比得上金榜题名。都是拍须遛马,哪有什么是真的不能下笔的,写,他们提笔就能写出来!
以至于殿试时,所有榜上有名之考生都准备了一份“论女策”的稿子。
苏成之不负众望,笑眯眯地说道:“陛下考了旧政弊端,季尚书考了儒家核心,那苏尚书就考个‘论女策’,望众位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苏成之的目的在于让百姓知道朝廷风向,让一众考生说出违心的政见,日后再单拎出来,为了官位,推行新政时众人的反抗力度不会很大,今日之发言,统统都会被吏部官员记录在册,毕竟谁也不想自己扇自己的脸,阻了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