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之一听,别无它法,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脑袋垂着,看上去好不可怜。
“朕是这般教你在朝堂上红着脖子与人比声量的么?”
“苏成之,你根本不服。”
“陛下。”苏成之抬起头,眼里有光,认认真真说道:“只有一个人是站在‘神’的角度在‘规劝’我。”
“朕没同意的事,你还没死心?”
苏成之沉默了许久,终是回答道:“臣愚昧,真心不知道陛下为何不同意。都说圣意不可揣摩,可若是我求您一个回答,您能施舍给臣么?”
“朕有心结。”李经薄唇轻启。
“您在我心中……一直是完人的存在。”
“如果朕真的走错了这步棋,朕会走不出来。”
李经只是做了历朝历代皇帝都会做的事情,结派联姻,巩固皇权。
如今苏成之已经身体力行地告诉他,李经的选择,成了他推行新政,施展抱负的绊脚石,不仅无用,甚至有害。
现下她还要将王仁守连根拔起,她是公正不阿,劳心劳力的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晋朝。
那他究竟为什么要走到失去她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冲鸭!
常弘被制裁了。
第65章 皇后
“完人也不是事事都能预料……”苏成之说不下去, 自觉抿住了嘴,她想她明白李经的意思。
“王仁守失势后,‘宫廷派’便会知道陛下推行新政的决心。”
“你知道你这般有多危险么?”
“陛下!”苏成之愣了一下才颇为激动地说道:“您!您还是调查了的!”
她的膝盖往前挪了两下, 才重新跪端正来, 连眼神都止不住透着光亮。
是李经, 无论如何, 他还是他!
“只要......”
“做朕的皇后。”冕旒珠帘晃动,在他眼前形成不断晃动的小块阴影, 李经听见自己打断她的声音。
要让苏成之失望了,李经的的确确不是她记忆中的李经了。
苏成之恍惚间回忆起了去年九月,在弘文贡院内,他伸手递给她那块贵气的锦帕。原来离初见,已是隔了如此久。
安车授锦囊。
盐战授谋略。
押运教胆魄。
再到“清风”茶馆互坦心意, 李经教会她最后一件事便是——朝政为先,个人在后。
甘露殿内, 沉默,静谧,两人皆是垂着头没有直视对方。
李经想,若是她答应, 他便是赴汤蹈火, 也要出格一次。
“放手吧,陛下。”是轻轻的一声。
“我们之间,是您……您只是短暂的多愁善感了,很快会醒过来的。”
“求你。”登基不足一年的年轻帝王眼尾发红, 拿出了宛若孩童的无赖劲。
“当朕求你了。”李经鲜少的情绪外露, 几乎都给了眼前人。
只一瞬,李经什么禁忌的念头都压不住了。
苏成之突然就很难过, 她已经走出来,他却还没有走出来。
明明是冷静克制的李经应该先走出来的才对。
“天下社稷为重,苏成之次之。”
“自古以来,男人当道,皇家更甚,苏成之却不能苟同。”
“如今的苏成之自认无一处是不比男人卓越。”
“困在这小小的四方供墙内,折我羽翼,我不愿;和朝臣嫡女千金,共同伺候一个男人,我不愿;此后不问朝堂再无权术,束缚于妻纲女戒皇家律令之下,我不愿!”
“苏成之曾经爱慕你如生命。但是她变心了。”苏成之用力的扯开袖口,将头磕在地上。
第一下。
“祝陛下多子多孙,子嗣兴旺。”
第二下。
“祝陛下能成为百姓心中贤明的君主。”
第三下。
“祝李经以后,”一滴泪水从在空中落下,悄无声息,是她胆大妄为,直呼天子其名,“健健康康,平安顺利,能找到给你幸福的人。”
李经的眼底一面阴霾。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你走!朕不放你走!朕就要折你羽翼!朕就要你当朕的皇后!”
“没有人会给朕幸福了,朕已经试过了,都努力过了!”
——所以,你不要爱他了好不好!
就是爱她,真的只爱她一个。
“因为,李经爱苏成之。”
因为早在最初时,便是李经教会她,爱不是束缚。
“所以李经不会伤害苏成之。”
爱不是伤害。
“放我走吧,李经啊。”
爱是相互成就。
“以前有千般万种不可以,如今也有,未来也有。”
这是被埋在苏成之和李经心底,各自隐秘的秘密,她先李经一步走了出来,李经是苏成之既尊敬又亲近的人,无关男女情爱。
谁都会有被自己的心结困住之时,苏成之知道,每个人潜意识里都有一个穷凶极恶的自己,只是李经从魔障走出来后一定会清醒的知道自己不可以,不能够。
李经独自放空了许久,突然伸手将他平日里最喜欢佩戴的木簪子从发丝中抽了出来,看了有一会儿,还是将它握在了手心,不能扔,他不能扔。
“优柔寡断。”
是他先放弃的,又有何资格再说回头。
看着她好好的,不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么?
而后他又细细地捋了一遍苏成之临走时说的话。
“我从甘露殿出来时,碰到过好些次……挺着肚子等您的珍贵妃,几回下来,相互之间熟了眼。满月宴,她逮着机会同我说,她根本不是王太傅的嫡女,她是少数被培养长大的幸存女婴。”
“已经是此般嚣张,目无王法。”
苏成之把头重重磕在宫砖上,红了一片。
“臣自是知道,臣有何心思是瞒不过您,但臣说的不无道理。恳请陛下为了天下苍生,下令出兵。”
玄武大道上只剩了一架马车。
此刻已是丑时,难为林尚等她等到干脆在马车上呼呼大睡。
他是个警觉的,听到苏成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回了神。
这天气,日头高照,苏成之出宫这段路莫约也就走了一盏茶时间,后背已是汗意涔涔。
林尚伸了个懒腰,故作漫不经心道:“你……常弘在太阳底下等了你两个时辰。”
“你去驶马,我都快受不来身上的粘腻了。”
“……”好。林尚默默为自己的多嘴后悔,他是追求独身的侠士,本不该这般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真的好讨厌,突然就很意难平。喵喵p。
然后李经和我说:我的番外不可能是he。
你说气不气。
求求你了让我he行吗?
李经:朕不允。
李经说只要他的身份没变就注定不可能he。
生气了,能不能少讲点逻辑。
第66章 冷漠
八月本是一年中赋税入账最多的月份, 户部的账目却是由商铺地税,到田粮赋税,一项比一项不能看, 出现了大规模的恶意逃税。
是王仁守在暗中给户部使绊子。
苏成之亲自下令将八九月赋税入账合并, 八月税收征收延期。
九月九举制彻底取消了沿用多时的六部举荐制, 各部可直荐名额直接缩小至往年的半数不到, 群臣反对,而李经态度强硬, 不容再议。
圣意显而易见,李经这次要选拔出新的心腹之臣,一时间“宫廷派”是人人惶恐,他们出身世家,乃名流后人, 从小接受正统精英儒学教育,自是不愿与出身卑贱之人为伍, 在他们看来,布衣只配呆在乡野之间给他们提供产粮,或是经营普通商铺维持生计,按时缴纳赋税即可。
朝堂圣洁, 怎能由布衣糟蹋了去, 布衣的血脉是低贱的,只能配得上“服从”二字。
至九月一,监考圣谕于弘文贡院外公示。成元一年举制由当今天子李经亲任主考兼主监察,户部尚书苏成之, 礼部尚书季风行任副监察。
王仁守得到消息后当即喘了两口浊气, 依着李经的意思是革新派与宫廷派各占一副监察,倒也算“公事公办”, 只是凭什么是季风行?他从开元五年起,哪年不是监考,这般行事又与生生羞辱他何异。
王仁守寻出了晋太宗赐予他的令牌,正了乌纱帽,双手举着那令牌,步行至明宫外要求面圣。所到之处引无数注目,百姓皆是窃窃私语,季风行得此消息后忐忑不安,连酌一壶烧酒压惊,按说他也是颇负盛名的老儒,虽未任过监考一职,但临安季氏可比临安王氏的地位还要高上一两分,王仁守占着茅坑这么久,挪个位置怎么了。
林尚正躺在甘露殿屋檐上,口中叼着一根不知哪捡来的野草,远远瞥见了王仁守双手持着令牌走来,他将野草吐掉,由衷佩服苏成之好一招请君入瓮,当真是天生权谋家。
彼时,王府已被禁军包抄。
季风行一派,为了监考位置,甚至一个屁都不会放,不使绊子偷偷捂在宅子里幸灾乐祸都算对得起王仁守一派了。苏成之指定季风行担任监考,只一下就掀弄起宫廷派的暗流。
对此苏成之谦虚地表示:“本就不稳固,因为共同敌人才结合,必会因为利益不同而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