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担忧了, 真的是。”
夜里, 常弘辗转反侧, 还是感觉常武在虎他,他总归是心下难安。李经上次说保他爹, 他爹回来眼睛就看不清了。这次保不齐又会出什么事。
可是……
常弘手里攥着常武交给他的绝密文书,是乃李经亲笔。如果他不去,保不齐关北就要全军覆没。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教会他先有大家,才有小家。常武也是如此。常弘想明白以后, 早就不恼常武了,他只是……他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抚平心里的不甘。
开元二十一年冬, 十二月九,第一场小雪。
历史的齿轮终于是快要转到开元二十二年,黑暗中有人迫不及待张开獠牙,势必要将这临安搅得翻天覆地。
这一日夜, 苏成之坐上了通体刷成漆黑的马车。
途径玄武门, 马车上的窗子被她支了起来。外头当真是一片静谧,丝毫没有明日太子即将大婚的喜庆之感。
也就在此时,身着黑袍的俊美男子抬头望着远在天边的明月,是她说过的——“您在异乡, 看着天上的月亮, 您思念的人也在故地看着那轮明月来思念您。”
她应该走了吧。
明日,李经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见到那番场景。
马车驶到一处, 停了下来,有人一把掀开帘子一角,迅速闪进车内,车轱辘声又响起。
那人借着月光看清苏成之的脸,嘴巴顿时抿住,坐在了离她最远处。
这是,闹脾气?苏成之有点纳闷,心里不禁想到,常弘真的是一个脾气外露的人,什么事都直来直去,和李经刚好相反,这样子的人,或许活得轻松些吧。
“你在想什么?”常弘挺了挺背脊,十分警惕。
“想‘女人’。”
“哦。”常弘随口一回。
等等?
家国大事前苏成之还有心思想女人?想谁呢,真的是!
黑暗里常弘白了一眼苏成之。
“你是太子党。”常弘确定,只是他心中就是有些不畅,果然儒生一个个都是善戴面具,长袖善舞。
“嗯。”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爹是……”
“嗯。”
“我讨厌你啊,苏成之。”常弘双手交叉,屁股又往外挪了一点。
苏成之看他这副样子,竟觉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勾了勾嘴角。“别介啊,老大。”
常弘不接苏成之茬儿,又问她:“你莫要骗我,我真心实意问你,我爹的眼睛,是不是太子做了手脚?”
“不是。”
“莫骗我。”常弘说着,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没骗你。”苏成之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书生文弱,这几日我被林尚抓着练了几日骑马,奈何资质不佳,等会儿请你多担待了。”
“别笑话我。”苏成之弱弱补充道。
“哼。勉强答应你。”
常弘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他的身份就是常家军的通行证,没有人能比他拿出的密令更有说服力。
出城换千里马,马鞍烙的苏成之大腿生疼,她一下一下摆弄着马缰绳,手上的马鞭却明显留有余力,轻轻拍了一下马屁股,看得出她尽力了,好好一匹良驹,可日行千里,被她整成了月下闲庭信步的姿态。
常弘摸了摸鼻子,止住笑意。“你莫不是怕马鞭挥重了千里马会痛?”
“……有点。”
“训练有素的千里马都是根据你挥鞭的力度决定它奔跑的速度。你要是散步一样,要猴年马月才能到?你也无需担心它会撞到树啊,人啊,受训过的马都会自动避开。”
“你现在,把包袱甩给我,我给你背着,然后双腿夹紧马肚,前胸贴近马背。”
苏成之照做。
常弘单手接住她的包袱,自己挥动马鞭不轻不重地朝她那匹马的马屁股来了一下,马蹄声立刻加快了。
“看来林尚对你温柔的紧啊,马鞭都不敢挥。”常弘的语气里有一丝酸。
苏成之不自觉的抿紧泛白的嘴皮子,用力握紧马缰绳,常弘就跟在她后头看着呢,不在怕的……不在怕的……
“常弘啊,我有点怕!”
“多适应一下就好了!”话毕,常弘又抽了一鞭子她的马屁股。
两人一前一后才驶出城南外围林,就有密集的脚步声出现在不远处,常弘耳力敏锐,回头望了一眼,实在是夜雾一片茫茫,看不清楚,他的心重重一沉,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把头转了回来,再抽了一鞭子隔壁那人的马屁股。
“力度感受到了吗?下次你自己来。”
“!”苏成之感受着自己被风刮到刺痛的脸颊,颤巍巍地给自己打了个气。“我可以……”
“事在人为,没什么不可以的。”常弘在后头说道。
至卯时,天将明,两人才到达了可以歇脚的驿站。
苏成之用力收紧马缰绳,就看见隔壁常弘利落帅气地翻身下了马,苏成之刚想学习一下他的骚操作,脚刚一使劲蹬起来,瞬间感觉大腿肌肉酸痛无力,又跌了回去。
迫不得已她只能喊常弘回来扶她下马。“老大,你回来看看你小弟呗。”
常弘轻笑一声,双手使劲,掐着她的腰,一把把她抱到地上。
那人用完他就扔,也不回头,一瘸一拐地往客栈里去。
苏成之掏出手谕,上有“马上飞递”的字样,驿长看了一眼便问:“几间客房?”
“一间。”苏成之说道。
“两间。”常弘同时说道。
驿长抬头看了眼两人。“冬日客房够的。”
“一间。”苏成之不着痕迹地拽了一下常弘的手,示意听她的。
成……呗。
听你的嘛。
常弘一路默默无言,跟在苏成之后头,再帮她带上门,若是不看他通红的俊脸,还以为他富家公子病犯了,不愿和苏成之同房。
“你将就一下吧。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又不胜武力,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苏成之没听见常弘回复,刚一回头,常弘就跟受了惊吓似的转身过去背对着她。
常弘想,可不能让苏成之看见他这个样子!
驿卒送了一床被子上来,苏成之直径将它抱到长塌上,“床榻给你,我睡长塌。”
几乎是一沾长塌,苏成之就失去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早就累坏了。
留下常弘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成之被风刮出裂痕的小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娇气嘛。”常弘低估了一声,也翻身上床榻抓紧时间休息去了。
彼时,临安城外,早起进城的百姓无一不发现各扇城门外仅一夜之间便驻扎了禁军。
禁军围城,百姓议论纷纷,有好事者欲意打探缘由,竟是被那神情严肃的士兵给抓了起来。
后来有人说,那是因着今日乃太子大婚之日,要严格把关,避免出现篓子,破坏了良辰吉日,那岂不是罪过大了。
大宗伯早在几月前测出,十二月十,是为开元二十一年最宜婚嫁的良辰吉日。
新郎骑着骏马,一身红袍,夺目天光,让沿街围观者不敢直视其容颜。
太子李经,当真是绝代风华,让人望而生畏。
临安城内十里红灯,鞭炮声络绎不绝。
新郎挑起盖头,红帕下的新娘顾盼生姿,美目含情,面若桃花,甚是羞怯。
太子李经于二十弱冠之年,终于解决了男子先成家后立业的大事,一口气同时娶太傅之女,礼部尚书之女为侧妃。
街头巷尾都道其好生风流,也有人对正妃的人选议论纷纷,究竟是谁有那么尊贵崇高的地位,连那太傅之女,礼部尚书之女都须得给那位做陪衬。
是日夜,天空中开始飘下一片片雪花。
临安的冬雪便是这样,一旦开始下了,就会连绵不断,一直落下去。
宾客盈门,随着夜深逐渐散席。
红衣太子一人伫立中庭,自是无人敢闹太子喜宴的,一粒粒雪花积在李经的肩膀上。
林尚实在看不下去,李经这药膳才断了没多久,身子骨还才好了一点,就这么糟蹋自己怎么行?
他持簦靠近,替他挡雪。
“恭贺新婚,太子殿下。”
“今年的林尚,注定也是为您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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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百姓们以为第二日禁军怎么着也该撤了之时,早起入城的他们却是看到了更多的禁军驻扎在了城门外,众人难免心下打鼓,这也没听说发生何事啊?
十二月十一日夜,闭城后,禁军进城,将太子府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率兵的将领命人撞开太子府的大门后,却是发现,李经早已是一身勾金丝黑袍,负手站在前院,仿若恭候多时!
饶是将领见过诸多大场面,也不由得心下一慌。
李经这副了如指掌,运筹帷幄的模样,令他心里发毛。即使他就安安静静伫立在那里,都挡不住他浑然天成的天子威仪。
那将领不由比对,这般威仪,是李世没有的。
可这又如何?李经还能翻了天不成?
“既然如此太子殿下已经整理好仪容,那就随莫将进宫走一趟吧。晋太宗他对您甚是思念,莫将只能深夜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