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领着春武进了东屋,看见炕桌上的鱼和鱼汤均剩下一半,去头去尾只留了鱼肚子,知道王氏是没舍得吃,忙说:“大嫂,你咋不吃呢,孩子都吃过了,这是特特给你的。”
“嗯,一会吃。”王氏嘴巴微张吐出几个字。
何氏叹了口气,昨晚上还看不出来,一夜过去,大嫂半边脸肿的高高的,说话都张不开嘴了。也不在羡慕大嫂家孩子懂事,有这么个爹,孩子能不懂事吗?
“那大嫂你歇着,我先去刷碗。”看了眼鱼汤,到底忍不住劝了一句,“你也得保重自个身子,还有四个孩子呢,就是看在孩子们大半夜不睡觉去捉鱼的份上,也好歹把汤喝了。”
王氏神情木然的也不知在想什么,何氏摇摇头领着春武出去了。屋里没了人,王氏用被子捂住脸低低的哭起来,好一会才深吸了口气摸干眼泪把碗里剩下的鱼汤喝了。
年后是农户最清闲的时候,沈老头出去串门,其他三个儿子去镇上看有没有散工可以打。沈婆子则带着三媳妇还有小闺女去打扫牲口棚,何氏刷了碗后也去帮忙,几个孩子看过王氏后都出去玩顺便捡柴。
只有沈成才一个闲人,他在东屋门口徘徊了半响,见没人注意他这才清了清喉咙进了屋子。王氏一见他便将脸偏到一旁。
“雪梅,是这样的,我来是想问问你,我要去你娘家赔罪去,你有啥话要带给你娘的?”
听见这话,王氏转过头来审视的看着丈夫,心想这肯定是婆婆的意思,勉强开口说:“甭去了,别让我爹娘知道。”
“这咋成呢?到底是我的错,你看我一喝酒就管不住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只此一次。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啊。”沈成才伸手想去抓王氏的手。
王氏当没瞧见,伸手端了鱼汤碗递给他说:“日后爹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自个不小心摔了。”
沈成才讪笑着,达到了目的,看着那半张肿脸也有些刺眼,一手拿着碗,一手收拾了几本书说:“那也行,你好好养着,这几日我先和成康他们挤挤,一定给你考个秀才回来。”
沈成才出去后,王氏躺在床上,摸着平坦的小腹,鼻头一酸又流下泪来。
……
春山心里记挂着鱼篓子,一出来就直奔河边去,沈华喊住他:“大哥,这才多一会,别去惊动了鱼,我们先去山里啊。”
提到山里,春山又惦记起野猪,连忙转身回去去拿鱼内脏。沈华瞧了心酸,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并不是一句空话,她对春溪说:“大姐,我们编一些筐,看能不能逮着兔子。”
春武听见也嚷嚷着要去,春文虽未开口,但看得出来也是想去的。春文只比春溪小一岁,小时候两人一直关系很好,可后来春文去她姥娘家住了一些日子,回来言语上便有些瞧不上春溪,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僵了。
春溪心里虽憋着口气,但想着人多不是更容易逮到兔子吗?便点头同意了,傲气着说:“想跟着去也行,但得帮忙。”
春武连连点头,春文也有了笑脸,“嗯”了一声。
沈华想的是老鼠笼子的原理,但知道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更何况没有弹簧,摆弄了半天门都关不死,加上小姑娘编制的笼子也不牢靠,被她七弄八弄弄散架了一个。既然行不通,她便让春溪她们停下手,仔细回想电视上看过的苗家用竹子做的一种山鼠夹子,可想了半天还是缺少工具,倒是那种抓兔子抓鸟的陷阱套子更有操作可能。
没有铁丝就拿树皮代替,想妥当的沈华找了一根稍粗的树枝,将树皮撕下来编成辫子,使劲扯了扯没断,又让春山扯了扯。确定够牢固后,让春溪春文照着又编了十多根,而她则去找适合的树杈。
春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见小妹左右张望,忙问:“花儿找什么,大哥帮你找。”
沈华指着一个大树杈说:“大哥,能把这个树杈折下来吗?”
春山刚刚去拿鱼内脏时,将那把破镰刀也别在了裤腰带上,因为自个没主意,所以沈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在他眼里,有的孩子天生主意正,就像那些读书好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小妹为啥懂得多。
沈华将到手的树杈反过来,形成一个漏斗状,觉得大小正合适,然后将枝桠周围的小叉枝都掰折干净,“大哥,照这个样子,需要二十个。”
“成,你等着。”春山二话不说去折树枝。
等一切准备工作做完,六个孩子进山了。冬季很容易发现兔子的行踪,因为雪地里兔子一在上面走动就会留下脚印,只是徒手难捉而已。
几人沿着昨天春山做了记号的地方往里走,在路过野鸡窝的地方,春山还用树枝划拉了一番。可惜,再没有发现野鸡蛋。
大约又走了一百米左右,两个小的都走不动了,雪路难行,春山把春河背在了背上,春武也嚷嚷着要春文背,春文剜了他一眼:“你都快有我高了,我咋背你?走不动就回去,到时候捉到了兔子可就没你的份了。”
不愧是亲姐,知道弟弟的软肋,一句话成功让春武继续前进。
“看,这是不是兔子的脚印?”春文指着地上一行痕迹。
沈华上前看了看,也分辨不太出来,当初跟她爸半夜去撵兔子,用的是大罩灯配猎狗。这下套子也是听她爸当故事讲的,理论知识还得她自己摸索着去实践。
兔子转山坡,转来转去回老窝,不管这是不是兔子留下的痕迹,试试看吧。
沈华照着脚印将树枝反插。进兔子走过的雪地里,然后把编好的树皮条一端扣成一个小圆,另一端从圆里穿过去,这就形成了一个活的套索。将套索绑在树杈上,离地面十厘米左右的高度,调整好套索的位置以确保正好挂在树杈的正中央,然后在套索下面插上树枝,防止兔子从套索下面跑掉。最后沿着脚印两旁也插上零碎的小树枝,尽量不让兔子走歪路。
春山学的快,有样学样将剩下的陷阱置放在有痕迹的地方,完事后回过脸来问沈华:“花儿,咱搁这等吗?”
“不等了,快中午了,我们先回去吃饭,然后下午来挖陷阱。”
“捉野猪吗?”一说这个春山就兴奋了。
“你们看见野猪了?在哪看见的?大不大?”春武这会也不觉得累了,兴匆匆的问。
“看见野猪咋不捉住?咋能让它跑了?”春文觉得十分可惜,“下次进山喊上我们,人多可不就捉住了。”
春山没说话,春溪翻了个白眼把沈华昨儿夜里的话拿出来说:“你先试试咱几个能不能捉住家里的猪再说吧。”
春文嘟起嘴,不满道:“不行就不行,不会好好说话啊。”
“你平时不也这么刺刮我的,这时候知道让我好好说话了,到你身上咋就不知道好好说话呢?上回是谁说我家人口多,光吃饭不干活的?”春溪不甘示弱的数落着。
春文“哼”了一声:“我说错了吗?你家就大娘一个人干活,还没啥子力气……”
“你居然编排我爹娘!我爹是要考秀才的,我娘力气小,但活又没少干,你凭啥这么说?!”
眼看两个小姑娘杠起来,沈华觉得头疼:“这有什么好吵的,大人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别吵了,我们去看看有没有鱼啊。”
第8章 蛋户
早上鱼汤的鲜味好似还留在齿颊间,一听这话,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虽然没有欢声笑语,但也不再争锋相对。
也不知是这个时候的鱼傻呢,还真是沈华他们运气好。鱼筌里居然又有一条鱼,把几个孩子高兴的,即使吃不到鱼肉,能有口汤喝也能填补填补没有油水的五脏庙。
沈华始终想不明白,河里鱼多,饭食都寡淡成那样了,怎么都不想法子捉鱼呢?
回家后,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不然总有不踏实的感觉,万一触及了古代的什么律法,岂不倒霉。
为她解答的是三婶陈氏,因为陈氏娘家就在靠海不远的荷花村。她说:“花儿不懂,渔民又称蛋户,常年居住水上,靠河海为生。他们是在四民之外的,属贱籍,赋税繁重,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当贱民的。”
沈华心中一惊,就算她不了解贱籍,光听这个‘贱’字就能想象出地位。
陈氏又说:“且不提这个,捉鱼岂能不要工具。咱庄户人家种田的家伙事儿,都宝贝的很,谁家也没有闲钱去买渔船,渔网子。”
“那咱们如果能捉很多鱼,也会变成贱民吗?”春溪也走过来问。
陈氏笑答:“春溪无需担心,咱不是以此谋生的,咱家还是种田的农户,捉鱼不过是添点进项,里正那交了税便可。”说完又捏了捏沈华的小脸,“咱花儿可要多吃些,脸上都没二两肉。”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难怪沈家沟靠山打猎的没有,靠海捕鱼的也没有,都是守着田地过日子。
她一个大人被人捏脸,沈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她还挺喜欢陈氏,说话平平稳稳,不急不慢的,一看就是个稳重人。
别说,沈婆子相媳妇的眼光还不错,几个媳妇大样都过得去,没有那挑事生非,偷奸耍滑的。
……
对于几个孩子又拎了条鱼回来,沈家人可是真吃惊了,连饭都不急着吃就要去河里看他们做的鱼篓子。沈家沟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打过鱼的主意,可是河里的鱼难捉的很,渔网又贵,并且容易腐烂。如陈氏说的,又不是专门靠打渔吃饭的人家,连鱼兜子也只有村长家有一个。所以,也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才有男人们下河捉鱼摸虾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