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每在夜里惊醒,却总也回忆不起梦中发生的事,只是那双手、那手心被他紧攥指甲嵌入掌心肉,留下一道有一道月牙形的血痕,是他身在梦中?还是这梦不肯放过他?浑身像是跌入深渊,五感具失,床头匕首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意,他握上了刀刃…
呵…原来他一直要找的人竟然已经死了么,可是,如果不是他死了,又这么会放走几个杂鱼,他孟家又怎么会在那夜倾覆……血顺着刀刃滴到床上,那一簇一直灼烧着心头的火焰竟然一点点熄灭下去,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四肢渐渐变得冰冷,可他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父母债,就让儿女来偿吧,孟锦书面上笑得风轻云淡,坐在茶馆里喝茶,听着碎嘴的妇人讲着高门宅院里腌臜事,这京城里袁家,还有袁家儿女呢…
他私下筹谋众多,但不曾荒废学业,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他饱读诗书,博闻强识,在科举场上一路披荆斩棘,连中两元,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带上自家书童去登山看花,半山腰有个贵人开办了赏花会,他家书童打听到袁家也会去,以为自家公子恋慕袁府大小姐,很是殷勤的汇报袁家大小姐行踪
孟锦书在小路上慢慢踱步着,方才书童说这位袁大小姐离了宴席出来透气,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倒是没想到袁大小姐过来时身边还有一位高大的男人。
记忆中的袁大小姐蒲柳之姿,眉眼含情,一颦一笑宛若风吹莲瓣,淡美清雅,初遇他时,落落大方,眉眼舒朗,他看着她的笑脸,不知为何想起了另外一个女子,可他却始终想不起那女子的音容,罢、罢、罢,当是曾经梦见过吧。
袁大小姐身旁站着的男人,原来也是将才偶遇的,倒是巧了,他施礼时打量了一通这人,气度倒是不凡,一身黑衣内敛了气质,面色冷峻,散着生人勿进的氛围,和他自己是不同的,他冲着袁笑歌灿然一笑,闲聊起京城闲话,袁大小姐说笑一会儿便会偷瞥一眼身旁的高大男子,那男子回望过来,面上便羞红一片低了头,五分贵气三分小女儿娇美,孟锦书摇扇掩面,戏台的角儿已经悉数登场。
收养他的夫妇本是年岁大了没有生养能力才抱他来养,京城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便要了养父母的命,他感念好歹有养育之恩,为他们送了终。
关起门来披麻戴孝,他得空从那染了病的人穿过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派人到袁府后门,亲手交给马三姨娘的丫鬟。
这袁大人的正经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一女一儿,袁大小姐袁笑歌和她弟弟袁辰宇,这袁夫人在还没生下袁辰宇之前,袁大人纳了一房妾室,也就是这马三姨娘,马三姨娘倒是个厉害角色,连着生了两个庶子,手段也多,是以袁夫人在生下袁辰宇后、不久便“病逝”。
彼时袁家有女已长成,在母亲早亡,胞弟年幼,父亲外地赴任的境遇下,硬是撑起了这人丁微薄的袁家大房,和马三姨娘形成对抗之势,这个时候去找马三姨娘是最好不过的了,他知道这人是个聪明人,知道他准备的布条该怎么用,于是他便早早的在医馆等候,等着袁家人匆匆将染了病的大小姐送来,等着看这袁小姐染上瘟疫、被痛苦折磨、慢慢死去……
可惜他只看到袁府的轿子停在医馆门口,颅内便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
这是一个格外漫长的梦……吗?
他忍着剧痛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是一方陌生的床幔,猛地直起身子!这是何处?他为何在这?
“秋秋?你醒啦。”女子一如往常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随之而来的、如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
打开衣柜时焦急的面孔,堵在巷口时坚毅的表情,为他敷药时含泪的双眸,吃到美食时舒展的眉眼,喝醉酒时不自觉的憨态……梦中的一切刹那间变得清晰,一梦数年,醒来不知年岁,还好她是一直在的,还好一切都是真的,还好她就在眼前,喉头升起苦涩,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秋秋?没事吧,怎么掉起金豆豆啦?”董念连忙走过将小团子抱在怀里,上上下下的检查着,“做噩梦了么?”哪知小团子只是直直的盯着她一个劲儿的流泪,双唇紧紧抿住,小手紧紧的抓着被子,这是怎么了呀,董念有点被吓到,她还没见过小团子哭成这个样子的时候。
也不再追问,讲小团子揽进怀中,轻轻给他顺着背。
他踌躇半晌,张了张嘴,尝试着喊:“呜…姐姐?”
“我在呢。”董念见他哭得歇了气儿,从床头取下丝帕轻轻柔柔的将他脸上的泪痕逝干,丝帕挠着鼻头痒痒的,孟锦书没忍住“阿切!”
“打喷嚏了,秋秋你刚刚在桌子上就趴着睡了,可别是感冒了,下会儿困了就去床上睡,不用等我也没关系的…”
“不要叫我秋秋。”
诶?董念被小团子冷冷的声调打断,不明白小团子怎么突然这么说。
第20章 许夫子
缓过劲儿来的孟锦书才发现自己正依偎在姐姐怀中,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撸起自己衣袖来看,一节小小短短洁白如藕节一般的手臂,没有他长年在手臂上用匕首划伤留下的伤疤,也没有成年的他那般欣长手臂,他这才理了理思路,看着掌心喃喃道:“我…七岁…”
董念歪头看他,孟锦书彻底回神过来,“没事、姐姐可以继续叫我秋秋。”
董·不明所以·念:“那、秋秋你先等会儿,我烧热水来给你洗洗脸,然后一起歇息吧。”
看着姐姐离开房间的背影,孟锦书倒回被子里,他此时七岁,不一样了,这松软的被子,颜色淡雅的床幔,都和梦里冰冷的慈幼堂不一样了,在这里,他有一个姐姐,对他很好,音容笑貌,都在他心头。
这个温暖的怀抱是这么熟悉,他依恋的拱了拱…察觉到自己脸正埋在姐姐胸前时,热气在脸上盘旋炸开,他他他竟然同姐姐如此亲近!作为君子似乎有点与礼不合,恩他现在不是君子只是一个小孩,又拱了拱,唔、好软……
小孩子的身子,刚刚哭了一场耗尽了体力,很快就进入睡梦。
董念醒来时怀里没了孟锦书身影,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呢喃着:“秋秋?”
孟锦书耳尖听到声儿,放下书过来,看姐姐还在睡懒觉应该是无意识叫他了,他面带浅笑,拉着被子把姐姐露在外面的脚尖盖住,继续回书桌上看书。
“咚咚咚、咚咚咚”他开门回忆了几瞬,哦,这是隔壁那小子,
“小孟弟弟!明日书院就开学了,我娘让我来问董姐姐可准备好了束脩?”
听到敲门声时,董念便醒了过来,打着哈欠出来,束脩…?
一拍脑门!明天就是书院要招生了!她还得去问问肖大娘要准备些什么呢,“小宝你等会儿昂,我一会儿就去找你娘。”
“那我可以和小孟弟弟一起玩吗?”肖宝林兴奋得问,
“可以可以,去玩吧。”两小团子能玩到一起去她乐见其成。
孟锦书见姐姐这么容易就把他扔下了,虽然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还是忍不住皱眉头不开心,对面前的小不点儿说:“我要看书。”
言下之意是不会出去玩的,肖宝林苦着张脸,自己出去玩也没意思,只好跟在小孟弟弟身后乖乖看书。
“诶,小孟弟弟!”
孟锦书挑眉,有什么事?
“你进书院,有一个刘老夫子会让你到他案前回答问题,会根据你回答的内容来分班的,不过他提的问题可难了呢,要不是我之前恰好背了那本书,都不会分到现在的班呢。”
孟锦书兴致缺缺的翻着书,这些小儿看的书,他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任那刘老夫子如何提问,想来他也是能回答上的。
“小孟弟弟!你想不想去上次那家蜜果铺子看看,我先前听娘说他们家有新的果子了!”
那儿的果丹皮姐姐挺喜欢吃的,他礼貌一笑,:“好啊,你带路吧。”
小孟弟弟冲!他!笑!了!
肖宝林从凳子上窜起来,心里觉得这是小孟弟弟终于不拿他当生人了,心里乐得都快冒泡了,面上也是傻笑模样,“那小孟弟弟!我们一起出门吧!”
孟锦书:这小不点儿可能有点傻,他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担待着点儿。
董念清点着束脩,“肖大娘你看这些东西可够?”
“哈哈董娘你莫紧张,这些肉干蔬菜就是意思意思罢了,只要你银钱不缺,态度诚恳,青龙书院都不会拒绝的。”
肖大娘准备出门了,“得了,我去看铺子了,你快带小孟过去吧,顺便帮我带着我家小宝昂!”
“好嘞。”
董念挎着装束脩的篮子,身旁站着两个身高差不多的小团子,看着面前的青龙书院,左进门敞开着,给小学子们通过,右边门则排着队伍,都是带着束脩带孩子入学的。
“小宝快进去吧,别误了课时。”董念揉揉小宝脑袋,肖宝林点点头,欢快的对小孟弟弟说:“小孟弟弟加油哦!”
也怕误了时辰,哒哒哒的跑进书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