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淼若是说,她隐约听见北边有恶徒在欺负老弱,估计不是被当做疯子,就是说她在胡扯,这些侍卫可对她没有多少尊重,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即便是去查看了,也大约只会做做样子,便中途折回,宿淼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宿淼若将这件事和自己的安危扯到一起,那对于侍卫们来说,就是出了差池便要掉脑袋的事情,因此不论宿淼是不是在胡作,他们既然得了令,就得办好,否则万一怪罪下来玩忽职守,可不是好玩的。
见人去了,宿淼放心下来,靠在软垫上继续休息。
那一队侍卫往北走了七八里路,越走近便越能听见呼喝声、奔逃声,当即凛然追上,在一处山崖边,看见一群蒙面男子,正持刀追杀一对披着佛家袈裟的师徒,后者正要跳崖。
“老方丈且慢!”侍卫首领带着人冲上去,从后面将那群蒙面黑衣人包抄了个措手不及。黑衣人原本就身上带伤,没挣扎多久,便全数被压制。
侍卫首领清点了人数,走上前对头上有十二个戒疤的老方丈道:“大师父,您可安心了,我们是皇家侍卫,受长公主之命来捉拿暴匪,不知你们何至于流落至此?”
一道闪电在天空中撕裂,沿着断壁劈裂而下,随即而来轰隆隆的巨响,将老方丈怀中半昏迷的少年僧人也惊得清醒一瞬。
他半眯着眸子,一双丹凤眼中流转的是睥睨的冷光,十几岁的少年还未长开,却可看出姿容俊美不凡,鼻梁高耸,下颌线条分明,身上的肌肉线条更是流畅有力,若他不是佛门中人,而身在俗世,恐怕用金子堆养教导出来的皇子,也比不上他的风采。
侍卫暗暗打量着这少年,却是注意着少年双手虎口上的伤。
那显然是握刀用力过猛后留下的伤痕,那双手骨节分明,一看便知十分有力。侍卫首领联想到方才查看的那些黑衣人身上的伤,总共加起来有十数人,没有一个人是完好的,身上都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口,有好些还被捅在了致命处。
这小小少年,却能独自对上数名敌人,护着年迈师父逃亡,或许还受什么清规戒律牵绊,不允许杀人,才被追至如此穷途末境。
侍卫头领不得不对他心生戒备,即便他如今已是半昏迷的状态。
老方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道:“遇上各位施主贵人,是老衲和小徒的福气,这些本是老衲寺庙中的仇家,屠杀了我师门数人,只余我和我这小徒弟溯怀,既然今日命不该绝,那我便和溯怀一道,前往祖师辈创下的另一处佛寺,此后定百倍以虔诚之心,弘扬我佛慈悲之怀。”
虽然寻仇是私事,但屠杀数人,这些人已可称为暴徒,侍卫头领点点头,命令手下将这些人全都捆绑起来,抽派两人押送这些暴徒去最近的大牢,然后收队,与老方丈别过,依然回去长公主那边复命。
宿淼听头领简略叙述了过程,点点头:“做得好,回去有赏。”
此时风雨渐歇,队伍重新启程,宿淼撩开帘子往窗外望了一眼,浓浊的铅云逐渐散开,暖橘色的日头终于在空中露了影儿,林中由闹转静,淅淅沥沥的雨打树叶声,时而响起鸟儿躲在树荫里的啁啾声,渐渐点缀起了活泼的生机,好一番云销雨霁的美景。
宿淼看得心情颇为舒畅,干脆将轿帘卷起,靠在车窗上由着清风扑面,偶尔几点小雨飘到脸上,凉润润的,更为有趣。
她随着车队往北走的时候,老方丈带着复苏了些许力量的溯怀,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南走,隔着一片高大树林,两人对面而过,虽然谁也没看到谁,却被升在高空的太阳笼罩在同一片光影下,若套用佛偈来说,便像是一个终有聚时的轮回。
宿淼眯着眼望向越发明媚的太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狐狸、明月照露薇的营养液!啾咪!
第59章 圣僧怀中女妖精(二)
宿淼如此相安无事地长到了十六岁。
十岁那年,她已偶然得知原来“自己”早有娃娃亲, 定下的是一个周边小国的世子。但这种无稽之谈, 宿淼并未放在心上,听了一耳朵, 便抛去天边,除非那世子是自己的爱人, 否则她绝不会嫁。
宿淼便轻松快活地单着身, 唯一的心病是都过了整整十年了,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爱人,或许这个世界他真没有跟来。
但, 即便眼前现实十分残酷, 宿淼却依旧没有放弃那点哪怕微小的希望,日复一日地做着梦,等着他的出现。
去年年末, 皇帝病重, 翻了年后再也没上过朝,全由太子代政, 皇后在旁辅佐。
宿淼跟着皇后乘轿辇去了宿安寺为皇帝祈福,这是绵延百年的古寺,信徒众多, 尤其是近年据说出了一位天赋极高的大师。
几个月前, 这位大师将前来挑战的武林第一高手权鹤一掌击退,药师诊断后,说权鹤的伤势三年内无法起身行走, 此事一出,宿安寺声望愈发变高。
皇后这回来烧香祈福,可不仅仅是拜佛那么简单,更是想要在如今皇帝病重、朝堂不稳之时,借助宿安寺的力量,稳固朝纲。
一朝天子竟要靠佛门中人庇佑,这中间没脸的弯弯曲曲实在太多,不可言说,皇后行事自然隐蔽,不忘带着十六岁的妯娌前来,做个幌子。
宿淼无心插手这些争执,甘愿当一个精致纨绔,跟着皇后到处晃荡。她从轿辇上下来,伸手搭在一旁婆子的肩上,露出一只皓腕洁白如雪,在日头下简直映着莹莹的光,腕上碧绿的镯子与袖袍金边碰撞,泠泠作响,却及不上她肌肤的温润。
宿淼以扇遮面,即便没有露出全脸,只那双盈盈双眸,就已经足够溺醉众人。
还好这是佛门清净地,否则宿淼还得戴个锥帽,围住全身不可。
礼佛过后,皇后与住持去了后院厢房细谈,宿淼莲步轻移,在寺院里闲逛,忽然听见一墙之外传来威武呼喝,伴着棍棒破风之声,数人齐呼,阵势十分雄壮。
宿淼颇有些好奇,绕过院墙去,终于找到一处月门,探着头往里瞧。
只见十几个青衣僧人,手上握着棍棒,口中一边呼喝一边有规律地挥舞,动作十分干脆有力,身上大汗淋漓,看来是已经训练了有一阵了。
这一个个看起来都武功不俗,难怪皇后要寻到这里来。宿淼正琢磨,忽见对面房顶上背对着她翩翩落下一位白衣僧人,足有九尺身材,宽肩窄腰雄壮有力,布鞋绑带绷出腿上蓬勃的劲道,他从青瓦绿叶中落下,白衣泛着柔光,如同神佛降世一般。
宿淼不自禁瞪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看见他即将落地的瞬间,那群训练有素的僧人忽然一齐转身,将棍棒的尖端对准了他,宿淼不由得心头一提,紧张道:“小心!”
话音未落,那白衣僧人单足轻点,甚至没有碰到那些棍棒之一,只在空中虚踩了下,周围的僧人便支撑不住地双手一震,似是受到劲道攻击,手上脱力,十数根棍棒滚落在地。
宿淼:“……”
那白衣僧人转过身来,看向她的方向,显然是听见了方才的呼喝。他一转身,宿淼才看见,那张脸庞俊美冷凝,眸目深黑,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那俊美僧人看了宿淼一眼,单手立在胸前,朝宿淼鞠了一躬,此时其余青衣僧人也回过神来,纷纷围上前来,语气又是歆羡又是崇拜:“师兄,我刚刚哪里练得不对?你指点指点我吧。”
“师兄,我下午再练三百棍,你能抽空来看看吗?”
“师兄……”
宿淼在一旁听得有些耳热,臊得。原来人家是师兄弟在切磋武艺,她真是瞎担心了。
不过即便如此,宿淼还是没有走开,反倒站在月门边,好整以暇地期待着那白衣僧人往这边走来。
她实在好奇,心中的揣测如一只活泼的鹿,在心头攒动不止。
白衣僧人果然要出门,经过宿淼身边时,又礼仪性地停了停,正要再点头行礼,突然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他的耳朵被人攥住了。
溯怀一点也不敢动,维持着那个往下低头的姿势,偏着脑袋,十分滑稽。他眼睁睁看着眼前,娇妍得像是佛寺背后那座山上,点着露水的静谧花朵的女檀越,伸出一只手捏着他的耳朵,笑眯眯地望着他。
宿淼高兴,十分高兴,高兴极了。
原来仙人说的,“直到你们相触”是这个意思,宿淼在捏住对方耳朵的那一刻,心魂如石子破开湖面狠狠荡漾了下,神魂猛烈跳动起来,几乎蹦跳着嘶吼,对面这个就是你寻找了多年的爱人。
但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又有了这一世十年的磨练,宿淼学会了淡定,她没有直怼上去就对人家搂搂抱抱,她还记得,这一世的爱人没有之前的记忆,而且还是个一心向佛、不问红尘的僧人。
即便没有记忆,一些小习惯却还是不会改变,宿淼看着被自己捏住耳朵就一动不动的俊美僧人,笑得又圆又亮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放下遮住脸庞的扇子,露出白皙无暇的小脸、秀挺的鼻尖和粉嫩红唇,问了对方一连串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