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归唇间的笑意愈盛,他倒是没想到那个懦弱又无能的父皇能做到这一步……心中却也不是特别意外,那老东西一惯心狠。
当年萧傅良不也是如此?就连教导他的老师都能下手,对他这个没什么的感情的儿子,当然也更没有顾忌了。
倒是这手段……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他有点想笑……
难不成那老头子还真指望那个四岁的残疾当皇帝?
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当年那么忌惮萧傅良,这会儿却把周瑕当成忠臣……
和萧傅良比起来,那可不是个善茬。
也不怕百年之后,这天下改姓“周”?
*
隐于林间的戚煦一动不动,呼吸放得极轻极缓,好似这山林间的一绺清风、一段枯枝,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觉得这里有个人。
赵渊归猜的不错,确实是赵铮,也就是皇帝,让二十八宿楼来刺杀赵渊归。
戚煦真心觉得,这实在是个再麻烦不过的差事了。他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甚至有种原地解散那个破楼子的冲动。
皇家的事情不好掺和。
皇帝这一道命令……不、那老头子说得客气,说是“请求”。
二十八宿楼这些年,虽然隐于暗处,没有当年号令天下的风光,但是势力也绝对不小。但势力不小也有势力不小的麻烦,比如说这次这个“请求”。
但是,若是不接,那老皇帝怎么想?
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不受他的控制,那不得天天睡不好觉?
要是接了,那老皇帝又怎么想?他们连太子都能刺杀,那……“皇帝”呢?是不是也可以?……依旧睡不好觉。
这不管怎么选,那老皇帝的睡眠质量都堪忧。不过,连亲儿子都想杀,这老皇帝大概已经许久都没睡好觉了。
人老了,糊涂嘛……
戚煦表示理解,那哄老人的法子,总是有的。
组织楼内人手、又花费一连串的人力物力,这才有了这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刺杀。
——你看,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我们实在是能力微薄、没法子嘛。
本来隆安寺这次埋伏,就是最后一次了。因为当年太.祖皇帝和楼主的约定,二十八宿楼在洛京的力量薄弱到几乎没有。
现在人都到了京里了,他们还追过来,这已经够意思了吧?
只是没想到……他中途溜个号,过来看心上人一眼,竟撞见这一幕。
思及这位太子爷方才的眼神,戚煦心里叹气,并且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就这么干掉这位?
第53章
最开始那一个月, 对萧祁嘉的阴影实在是太重。
萧祁嘉在现代社会养成的三观,在那短短一个月中,被粉碎地连渣都不剩, 整个人都都陷入一种“这个世界有问题, 还是我有问题”的自我怀疑中。
当然, 她这会儿可以斩钉截铁的告诉你,是“这个世界有问题”。这答案虽然中二, 但就时代发展的规律而言, 这会儿的制度等级, 确实存在着诸多有待改善之处。
但是, 被关着的那一个月, 萧祁嘉确实是茫然的。最可怕的不是疯子,而是这疯子有一套自洽的逻辑价值观, 周围所有人,都对那疯子的三观表示赞同。
那种一点点丧失自我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可怕,比□□上的折磨要来的恐怖得多。以至于萧祁嘉现在看见赵渊归,第一反应就是逃!
至于什么易容变化、或是气质形象之类的, 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重重地摔飞出去。胳膊肘抵在冰凉的地面上,狠狠擦过, 终于也让她从那头脑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
萧祁嘉急促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嗓子眼儿里都泛着一股血腥气儿。脚腕上被忽略的刺痛感终于传到脑中,萧祁嘉觉得自己的小腿都被带着打着颤。
旁边的竹林中, 穿来一声极为轻微的簌簌声,但正忍着疼平静呼吸萧祁嘉并未察觉什么不妥。
她隔了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儿,脚上那刺痛也好像也没有方才那么剧烈了。
方才那一通乱跑、没辨方向,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不远处有个小院儿,萧祁嘉撑着地面,艰难站起身来,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关节,准备上前去问问。
正巧,她上前时,一位小尼姑正端着一个空碗出来,看见萧祁嘉,怔愣了片刻,又是一副恍然之色。
“阿弥陀佛。”她抬手于前,低低念了一句佛号,又道,“杜施主就在里面。”
萧祁嘉也惊讶,自己这么乱跑一气,竟然还真到了杜长宁这里。或许是脑海里潜意识地提醒着自己跑的方向?
萧祁嘉猜测着,冲那小尼姑点了点头,道了谢,这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苦涩里还泛着点酸,但整个屋里却是空荡荡的。
萧祁嘉不由皱起了眉头,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方才出去的那小尼姑算一个,但是……
萧祁嘉又想起杜长宁出行的排场,出个门,那定然是撑伞、打扇、拿杂物的丫鬟齐全,就差个鲜花开道了。
今昔对比……让人不由心生涩然。
长公主殿下竟然放心叫病重的女儿独自躺在这里?
脑中转过这些,萧祁嘉已经快步走到杜长宁的床边。纵然早就有心里准备,这会儿看见杜长宁的脸色,还是被吓了一跳。
脸色蜡黄,原本莹润的唇瓣,这会儿干裂又没有一丝血色。
她一向是爱俏爱美,要知道自己变成如此模样,还不知要怎么发脾气呢。
萧祁嘉其实很喜欢杜长宁,以前玩游戏的时候就喜欢。她骄傲张扬、自信又活泼,那模样,简直是萧祁嘉最理想中女孩子的形象。
毕竟是恋爱游戏,杜长宁的友情线其实在其中其实可有可无,但对萧祁嘉来说却并非如此。她在对方身上花费的心思,比三次元的朋友也不遑多让了,以至于这会儿看见人病重,心中的慌张惶急是切切实实的。
她眼眶发热,抬手想蹭一下眼睛,总算想起了自己这脸上的一层易容,艰难地把眼泪逼回去,她又快步上前、跪坐在床畔。
抬手伸入被中,轻轻攥住了杜长宁的手。可能是因为被被子盖住的原因,那手竟比萧祁嘉的手还热些。
察觉到自己的手太冰,萧祁嘉连忙抽出手来,动作太急,不慎将杜长宁的手也带出来些。
露出来的那手指,白皙纤长,倒是和以往一般无二,可能指甲略长了些,但也修剪得整整齐齐。
萧祁嘉没多想,连忙把人的手盖回被子里去。她自己则双手十指交握,紧了又松,过了许久,觉得自己的手总算多了些温度,这才微颤着伸向前,轻轻触了出杜长宁的脸。
然后……
??
????
萧祁嘉看着自己指尖沾上的黄色,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她抿了抿唇,又捏了帕子往前,小心地把杜长宁脸上的那一块地方擦干净,露出一小块莹润的肌肤,洁白细腻、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看起来健康的很,萧祁嘉这才注意到,杜长宁虽然这么躺着,但呼吸却平稳又悠长,一点都不像是病重之人的气若游丝。
她保持着懵逼的表情发了会儿呆,这才手忙脚乱的抬手在杜长宁脸上东抹西蹭,总算把那块被她蹭掉粉的地方抹了匀。
确认了看不出什么破绽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放任自己思绪跑偏。
——按说杜长宁生病,俞阳长公主这个当娘的,早该火急火燎地把人接回去了。就算是病人不易挪动,也没有把人单独扔在冷清的庵堂里的做法。
再不济,杜玖娉和她姐姐关系一向好,怎么也不会放着生病的姐姐不管……
再想想自己抹的一手黄粉……所以杜长宁是装病?为什么啊?
她转念想到那会儿杜玖娉拦着自己来看杜长宁,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次奥不叫她过来?
萧祁嘉知道的线索实在有限,一时也推断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幸她也没那么多的好奇心,全然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确认了人没事儿之后,其它的事情也都可以暂时抛下了。
不过……还让自己白担心一场。
萧祁嘉心里“哼”了一声,趁着人正睡着,抬手轻轻掐了掐她两边的脸,让人做了个鬼脸的表情,又在旁哼念了句,“等你醒了……”
她这威胁还没落实呢,就看见杜长宁嘴唇动了动,轻轻叫了两个字……
“祁嘉。”
萧祁嘉怔了一下,忍不住失笑,又在她脸上多戳了一下,调侃道:“你这是想掰弯我啊?我可不约。”
杜长宁当然听不懂这话里的内涵,而且她现在昏睡的状态,能不能听见话还两说。
不过,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叫了萧祁嘉的名字之后,眉头一下子皱了紧,双腿蹬动了一下,突然又扬声叫道:“跑!快跑!”
她挣扎的动作越大,被子都被扯了开,萧祁嘉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噩梦,忙俯过身去,轻轻抱住她,安慰道:“没事、没事儿呢,我在这里。”
萧祁嘉凑得近了,才听见她低声呓语的是“祁嘉……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