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口而出一句话,却立刻抖了一下、闭嘴,连扇了自己好几巴掌,又叩首道,“老奴失言、老奴失言!”
赵渊归唇边原本冰凉的笑莫名带了点温度,“确实是失言。”
……她啊,大概巴不得自己早死呢。
倒是可惜,他一向命大。
“三十板子,自己去领罢。”赵渊归淡淡道了这一句,转身就走。
一只脚踏入寝殿内,他却像突然想起什么、半侧了身,轻飘飘扔下一句,“明日……卯时动身罢。”
禄平一怔,深深俯首,“谢殿下恩典。”
虽然仍是要去,但起码动身的时辰改了。
而且……三十板子,这在东宫之中,已经是再轻不过的惩罚了。
*
另一边,周府。
甲巳单膝跪下,照例呈上了今日的福临庵往来众人的画像,供周瑕过目。
周瑕视线落在秋映潇的画像上,神情微动。
秋映潇并未教导过杜长宁,两人不过是诗会花宴的泛泛之交,勉强算是一句“熟识”。
毕竟年龄和性格的差距在那里,要说两人关系多亲密,那也谈不上。若是以秋映潇为标准,洛京中一多半的世家贵女和杜长宁都称得上是密友了。
但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联系,那……定然是祁嘉了。
甲巳看见周相唇角又向上扬了几分,原本就温和的笑意顿时更暖,再被窗外新抽芽的树枝一衬,顿时让人如沐春风。
“做的不错。”周瑕带笑夸奖了一句,又道,“你也过去罢,免得他们人手不足。”
甲巳想要反驳,毕竟周瑕这次把府里一多半暗卫都派去了福临庵,相府的守备本就空虚。他再这么走,周相若是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想是这么想,可抬头对上周瑕的视线,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最后,只俯首道:“属下遵命。”
是的,遵命……
周相虽是语气温和、脸上也带着笑意,但那些话却绝无一丝商量的意思。
……那是命令。
甲巳领命退去,周瑕则转身,对着窗外的新抽芽的嫩枝,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饵食备好、罗网已织。
祁嘉……
……在外玩够了,也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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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二日一早, 天色未明,几颗星辰尚缀在漆黑的天幕间,许多人家还酣睡的时候, 一辆灰顶的马车碌碌驶向城门。
还捂嘴打着哈欠的士卒, 惺忪着睡眼, 粗粗地查过了,便摆了摆手放行, 转头又和旁边的同伴抱怨这忽冷忽热的见鬼天气。
如此, 又过了半个时辰, 另一辆马车也缓缓驶近。
这阵仗却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车架周围都是马靴腰刀的侍卫, 整整齐齐地踏着步拱卫着中间那辆明黄色的车架。
那整齐划一的脚步,都激得脚下的地面震颤了起来。
那小卒木愣着揉了揉眼睛, 又狠掐了一下身旁的同伴,在对方“啊”了一声痛叫之后,才确认了真实似的回过神来。
片刻也不敢停顿,连忙跑过去把那开了小半的城门推得大开, 肃容笔直地恭立在一旁,身上的肌肉都绷紧到隐隐发颤。
——是那位太子爷!
……不是原先说是午后出去吗?他那会儿还心疼了一波下午轮值的兄弟,万没想到,最后竟落到自己头上。
这一前一后的马车, 从西门驶出,之后的路途也都一致,一个是福临庵、另一个是隆安寺。
最后双双停在了卧佛山的脚下。
*
福临庵中, 萧祁嘉先见的是庵中的比丘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早上让戚煦帮忙,易容成一个面容普通的女子,身上的打扮也不如何华贵。
不过福临庵的比丘尼常被京中的富贵人家请去做法事,经年累月下,眼力也练出来了。见萧祁嘉的谈吐气质都不凡,不似一般人家。因而,对她那“成安郡主的朋友”的自称信了七.八分。
只是那毕竟是成安郡主,若是出了差错……
正犹豫间,就见那姑娘拿了一个玉佩出来,说是信物。
那巴掌大的玉佩泛着莹润的光泽,质地通透,好像能被阳光穿透。就是那老尼也自诩见多识广,但这大半辈子,也没看见的这么好的玉质,一时有点发愣。
萧祁嘉来得这么匆忙,哪里会记得带什么信物。这块玉佩,还是她先前从赵渊归手里拿来的任务物品。不过是猜想这老尼也不知成安郡主信物的模样,这才拿出来唬人。
这效果着实不错,等萧祁嘉把那玉收起来,那老尼才回过神来,态度更恭敬了几分,正要答应带萧祁嘉过去,旁边却匆匆跑过来一个小尼姑,附耳说了什么。
那老尼脸色大变,恳切冲萧祁嘉道了歉,求她稍待片刻,说是马上请庵里的其他人来带她过去。
萧祁嘉对谁来引路本就无所谓,这会儿也满心满眼的担心,也无心这和这老尼争辩什么,也就应了下来。
几乎是她刚答应,那老尼就脚步匆匆地出了去,想必是有什么贵客要来。
萧祁嘉在客室里等了半刻钟,还不见人来,她有些焦躁地站起身来,索性问了那奉茶的小尼姑过去的路,又嘱托几句,自己出了去。
福临庵的小路不少,树木掩映、视线又被遮挡,周围建筑模样也都差不多,若是不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就迷路。
这也是为何先前那老尼要叫人帮萧祁嘉引路。
不过年前那日,萧祁嘉毕竟被杜玖娉带着逛了小半天,虽还是不熟悉,但是凭着那描述,找准了方向,还不至于走岔了。
只是从一条小路穿出去,前面突然一阵脚步声。倒是不重,但是因为人多的缘故也十分明显。
萧祁嘉意外了一下,但想到方才那老尼行色匆匆的模样,想必这就是那位突然到来的贵人了。
她远远地便看见了被拥簇在中间的那个人,五官还因为距离看不清楚,但身上那明黄色的衣袍却看得分明。
这个世界能着如此颜色的,只有两人……皇帝和太子。
——赵渊归?!
萧祁嘉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各式各样的想法像是在脑海中炸开,手脚冰凉僵硬。
千丝万缕的思绪在脑海中汇聚又散开,但最后却只化作了一个想法——
跑!
……赶紧逃!
旁边的小路一阵窸窣,赵渊归的护卫早就因为前段时日的刺杀神经紧绷,这会听见这一点点动静,立刻长刀出鞘。
引路的尼姑们因为这猝然出刃的兵器,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躲远。
倒是那有些年岁的老尼格外镇定些,竖掌于前,低低念了句佛号,又道:“林间常有石老鼠、野猫之流,惊扰施主了。”
确实并未有人袭击,那群护卫也松了口气,将刀收回,正待例行过去查看时,却听他家殿下轻笑一声,“猫?”
“说不定是鸟雀呢?”
他说着,便径直向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他虽是一副悠闲模样,但脚下的步子却不慢,几步便跨出了那群侍卫拥簇的包围圈。
负责护卫赵渊归的这群侍卫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这位太子爷要是伤了一星半点,别说他们自己,就是他们一家老小都不一定保得住命。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正急急忙忙地想要围上前去,赵渊归却突然脚步一顿,往后退了半步。
几根黑色的发丝缓缓落下,赵渊归抬手,在颊侧一抹。看着指尖的血迹,突然笑了。
低低的笑声带着莫名的冷意,在寂静的林间分外明显,惹得众人都抬眼看过去,也看清了他颊侧那一道血痕。
那群护卫简直是心肝胆肺都轮流颤了一回,脸上骇然恐惧的表情闪过,最后却都变成了绝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上前,将赵渊归护在中间,警戒四处张望,却分毫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
赵渊归抬手,拍了拍其中一人肩膀,示意他让开路来,然后缓步走过去,将深入树干的那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是再普通不过的匕首,上面一点多余的花纹都没有,显然是不给人留下追查的余地。
赵渊归正反转了转,看了两眼,又递给了旁边的一个护卫,轻描淡写地道:“去查。”
不过心里倒是有数……
前朝末帝昏庸暴戾,各地豪强纷纷揭竿而起,而太.祖之所以能在其中脱颖而出,是因一名叫“二十八宿楼”的江湖势力的支持。
新立朝之时,朝廷尚且势弱、各地江湖势力横行,法令律例难以推行。幸有二十八宿楼在江湖斡旋,大晋才艰难度日。
后来……朝廷之势愈盛,江湖亦越发衰退,二十八宿楼便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
不过,赵渊归作为当朝太子,还是知晓些内幕的,比方说……二十八宿楼依旧续存,只是隐于暗处。
再比方说,当年太.祖似与二十八宿楼主有过约定,朝廷……或者说皇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动用二十八宿楼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