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画作还未上色,而赵蕊儿穿着胸衣的关键部位只靠白描,等闲人也看不出有多少异常。
李氏瞧了半响,出了厢房,一边将芸娘面上更多的汗珠子拭去,一边奇道:“这是新找的画师?不是说要画胸衣,怎的又画起了人?”
芸娘强装镇定道:“我听说‘人乃万物之灵’,先看看画师画人的本事,才能分辨的出他画工好或不好……”
厢房里隐隐传来一声‘扑哧’低笑,紧接着传来卢方义不满赵蕊儿乱动的轻咳声。
李阿婆笑道:“难怪别人笑你。画二尺布的东西,还要先拿‘万物之灵’考验一番。你这活计可要那金銮殿上御笔亲点的状元才敢接啊!”
芸娘顺势点头:“可不,我只等着小白哥哥中了状元,来接我这活呢!”
李阿婆立时被她的马屁拍的合不拢嘴,再不提那画师之事。
时辰已到了午后,两位李氏欲同芸娘和青竹一同回家,便去了隔壁寝房等待。
芸娘提到半空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立刻觉着此处不是个合适的作画之地,从明个起便要换个安地界,免的她阿娘随时上门逮她错处。
可巧这卢方义作画水平实在高明,用炭笔勾勒了人物身形,双眼又亲见了赵蕊儿的姿态穿着,自然将所见景象牢牢记在了心间,此后就不需赵蕊儿配合,他只在自己个儿家中层层上色和描绘背景便可。
这倒正好省了芸娘重新找地方的麻烦。
以卢方义的速度,不过两三日便画成了一幅画,赵蕊儿只需配合着两三日过来一趟,穿着不同的胸衣搭配着不同的襦裙和神态让那卢方义多看几眼,事情反倒十分轻松顺遂。
如此用了六个整日画成了两副画。
到了第七日原本该赵蕊儿上门的时候,芸娘却空等了一整天。
不但赵蕊儿未露面,她的丫头也没前来给个口信。
如此隔了一日,赵蕊儿才一脸闷闷的上了门。而她的丫头也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青竹不过是打了个喷嚏,便将那丫头惊醒的扶着胸口喘气。
几人坐下来等画师之时,芸娘瞧着赵蕊儿略带憔悴的面色,不由出声关心道:“姑娘可是身有不适?不若歇息几日,时间上也是尽够的。”
赵蕊儿轻轻摇摇头,还未说甚,她的丫头已经快嘴道:“我们姑娘哪里是身子不适,那是楼里昨日死了人,被吓……”
“住口!”丫头的未尽之言被赵蕊儿一声厉呵吓的断在了舌尖,她缩回脖子,吐了吐舌头,果然再不敢多说一字。
芸娘心中无端端有些烦躁,她朝青竹瞧去,单纯的小姑娘支棱着耳朵,依然是一副想听八卦的模样。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芸娘自我安慰。
片刻后卢方义匆匆赶来,并不埋怨芸娘对他的随意支配,反而十分内疚的致歉:“要先把庙门前支出的摊子收拾回去,耽误了时间……”
芸娘奇道:“你白日无事还要摆摊卖经书,又要温书,哪里能有时间静下心来给画上色?你这三心两意的态度可要不得!”
卢方义面上闪现一丝窘迫:“离来年二月的会试只有五个多月,我得筹措盘缠……有些学子都已提前上京了……”
芸娘眉头一蹙,立刻问道:“上京路上要多久?盘缠几何?”
卢方义道:“如若乘船也不过十来日,可要乘车时日便久了,多达二个月也是有的。我们江宁地处南边,河面结冰晚,北地的河面十月中下旬便已结了冰。举子们总要在十月到达京城。可到的早,在京城住的久,这花销就大了。再加上中了会试还要等待殿试,又是一笔支出。如此算下来,路费以及在京里的开销,至少也得这个数。”
卢方义向芸娘举起一个巴掌。
“五十两?”寒门子弟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攒五十两,这还考的起恩科吗?
“你现下攒了多少?”她问他。
他面上又是一窘:“二十两……”
这可缺了一大半。
芸娘忖了忖,刚要开口,一直未说话的赵蕊儿已经抢了她的台词:“不若我为先生出余下的三十两,可行?”
卢方义臊的一片通红。
读书人的骨气令他万分不愿受人恩惠。
赵蕊儿面上浮上淡淡笑意:“我这也并不单纯是为了你。如若先生没考中,来年便帮着我多画几幅画,这也比我去书肆里买画便宜许多。如若先生明年考中,日后我有难时,先生能伸手帮我一把,便是还了我这恩情……”
她的眼前浮现昨日那满墙的鲜血,无边无际的鲜血,还有那冰冷的没了一丝气息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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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又要管“闲事”了……
第83章 拷问童子身
温和日头下,赵蕊儿突的打了个冷战,面色苍白的如同生了一场大病,映衬的涂了口脂的嘴唇红的令人心惊。
她强笑道:“我自然还是希望先生考中的。我们这也过是互惠互利罢了,先生不用觉着有所亏欠。”
一时丫头奉上了一张小额银票,在几位大小女人的围攻下,卢方义最终还是收了那银两,自此果然不再去庙门前摆摊,只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作画和温书上。
赵蕊儿同卢方义进了房里作画,渐浓的秋意令房中有了阴冷之气。她不过将将脱了外袍,露出其间的胸衣,便不由的打了个突。
如此几人又将作画的用具都搬到院里,就着温暖日头倒也舒适。
画师忙了,芸娘闲了,一直萦绕在她心头那小小的不安又冒了出来。
她眼珠子转了半响,提议道:“这附近有个卖鸭血粉丝汤的摊子,味道极好,我去端了来,大家喝过也好热身。”
她一个人一只手不够,自然的便叫上了青竹同赵蕊儿的丫头。
可小姑娘们呼啦一下都离开,还有谁伺候画师洗笔呢?
这时在院里晒太阳的惜红羽主动请缨:“你们去吧,有我呢,多多少少我也能帮上忙。”
芸娘自打定了让惜红羽离开的心,自此便极少同她有来往。即便是惜红羽站在她眼前,她也做视而不见之状,只等着自己许下的一个月之约到了,那惜红羽主动搬走,她也好去见王夫人。
好不容易建立的正妻业务可不能断了。
然此时惜红羽主动请缨站出来,芸娘虽受了她的小小人情,却也不给她好脸色,只“嗯”了一声,便带着人出了门。
到了鸭血粉丝汤的摊子前,芸娘正要点单子,那丫头却摇头嫌弃道:“我这辈子都不敢看血了,更莫说吃。”
她捂着嘴险些呕出来:“妹子你行行好,我们吃啥都莫吃血。我们姑娘肯定也同我一样。她从昨儿开始就没好好吃下过东西,我们还是正经买几碗面吃罢。”
她的话顿时令芸娘心间的不安又多了两成。
待到了一家面馆,芸娘点了六碗面条要打包带走,付了银子,见那掌柜忙着去下面条,周遭恰好没有其他人,这才向丫头打听班香楼出了何事。
可那丫头自被赵蕊儿呵斥后便再不透露班香楼的事,任芸娘同青竹如何央求也无济于事。
芸娘心急如焚,生怕她的担忧成了真,却要压下心头的焦急,面上一派轻松的调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此前那被老鸨子关押的姐儿出的事嘛……”
丫头眼珠子瞪大:“你知道你还问我?”
芸娘立时觉着自己的心仿似在油锅里煎,那心却不安份,在油锅里起起伏伏跳动,煎的四周都是油星子。
她喝了一口面汤,依然做出八卦的模样:“我此前只当老鸨是吓唬她逼她就范……我与她也做过几回买卖,瞧着她是个能挨打的,怎的短短这几日就……”
她再饮了一口面汤,摇头做遗憾状。
丫头跟着叹了口气:“此前她虽被关起来,可我听着她还好,龟公说她还能唱曲,瞧着一时半会死不了。我们姑娘原本想着等过几日妈妈心里气消了再求着把她放出来,好好劝她几日。等她想开了,筹备嫁妆安心‘出嫁’便可。可谁知这几日便听不到她的声响……昨日请了衙门的仵作来,也叹息她那是铁了心要寻死――头骨都撞凹了进去,满墙的血啊!”
丫头打了个冷战,芸娘的面色也一点点苍白了起来。
她想再喝一口面汤,手抖的无论如何端不住碗,那若无其事的神情再也装不出来。
那个叫吕文才的书生没去赎人吗?还是说老鸨子不同意?
不,老鸨不会不同意。
她知道班香楼的规矩里有一条说的是:
但凡有人要赎妓子,若同时也有其他人出同样的银两,妓子便可自行决定“出嫁”给谁。哪怕同时没其他人站出来赎人,妓子自己出同样的银两,也能优先为自己赎身。
她想要再问,可她却不能开口。她得死死咬着嘴唇才能将已经溢到眼眶的眼泪逼回去。
“这几日没有什么书生来为她赎身吗?”青竹终于听懂了两人说的是谁,问出了芸娘也想问的问题。
丫头茫然的摇摇头。
这时面已煮好,掌柜将面端上桌,六碗面分别用三个红漆盘盛了。因着芸娘是熟客,掌柜又额外为每碗面配了一小碗菜汤,其上漂着几片碧绿葱花,瞧着分外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