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忖了忖,缓缓的,声如蚊蚋道:“这种地,要么被人开了荒,要么被人在其上盖了宅子……”
他说了两句便停着喘了会气,方续道:“如若有人有意遮掩那荒地,必定要买来盖宅子。那宅子有讲究,常人看不明白,风水先生却看的出蹊跷……”
芸娘点点头,追问道:“便是有人在那荒地上盖了宅子,我又如何去查?”
他便喘着说不出话来。
芸娘忙忙上前抚着他胸口。
他一把便握住了她手,手指摩挲在她掌间的伤口处,喃喃道:“真傻,为何要伤了自己……”
她眼圈一红,万般委屈涌上心间,一把抽回手,冷冷道:“不是傻,是蠢。不该为你这种人自残,半点必要都没有。”
她起身远离他,待心间情绪平息,方问道:“我如何去查那荒地上的宅子?”
他喘息了两声,方问她:“你手里有哪些能用的人?”
她立刻挑衅的望着他:“你的人,我都能用。”
他叹了口气,道:“你让阿蛮去查,他自然知道该去寻谁,寻哪些衙门。”
她在心下想着整个事情,又起了个话题:“若让皇上去方家,有哪些法子?”
他倏地一惊,终于觉察出些味道来,只挣扎着焦急道:“你莫去,你……”
她冷冷打断他的话:“我没有你那般蠢,我自然不会提剑去砍。我有我的法子。”
他正要追问,她已抢先道:“你放心,是能让你我正常和离的法子。”
他一滞,足足几息后,方道:“方府祖辈同先帝交好。如若方府上书,寻由头邀请皇上去侯府,皇上孝贤,定会前去。”
她听到此时,却有些失望。
侯府这般大势,皇上又是个孝子,只怕不能像她原先计划的那般将侯府的侯爵之位免去。
既如此,只能让侯府的人更受些苦了。
她起身端起茶壶,冷冷道:“多谢。”便要将掺了软筋散的茶水当做谢礼往他嘴里灌去。
他忙忙要挣扎着躲开,她已将壶嘴塞进他口中……
外书房里,芸娘向阿蛮交代道:
“……你同风水先生若寻见那处宅子,千万莫打草惊蛇,想着先将那宅子买过来。如若寻不见宅子,便往农地里寻去。
我想着,埋了尸体的农田,其上庄稼涨势总会不同。虽已过了十来年,如若那农田曾经有过异样,周遭农户总有人有印象。”
时已过未时,京城民众歇晌结束,纷纷出门在外溜达。
方府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青竹顺着车窗瞧了半晌也未等到方家姑娘出门。
她揉着伸累的颈子,转头同芸娘道:“阿姐,我们当年那般捉弄方姑娘,上回她又在宫里帮着旁人捉弄你。只怕我们想借着她的路子同那方夫人搭上关系,极难极难。”
靠着车厢假寐的芸娘睁了眼,静坐了片刻,方叹了口气:“同她交好自然难,只能多多使些银子了……”
据阿蛮送过来的消息,这方姑娘性子娇奢却缺银钱,日常花用又被芸娘早先强迫她签下的三千两借据榨的干净,平日但凡有人送她点好物件,便能将那人夸成一朵花,可见是个眼皮浅的。
当然,因为这些宿仇,芸娘要拉拢她,想花的银子只怕比旁人多出不少。
两人在马车里静静等待,离晌午还有半个时辰时,青竹忙忙道:“快,阿姐,她出来了。”
芸娘忙凑过去瞧,但见气派的侯府中果然出来一驾豪华马车,是那方姑娘常用的那辆。
芸娘忙忙敲敲车厢,压低了声音同车辕上的罗大郎道:“罗大哥跟上去,莫离的太近,小心惊动了她。”
罗大郎等那侯府马车驶的半远不近,方一甩马鞭,缓缓跟了上去。
前方的马车走走停停,在胭脂铺子门前停过,在布庄子门前停过,在点心铺子门前停过……
青竹啧啧嗤笑道:“逛了这么多铺子,最后竟然只称了一斤点心……这方姑娘果然穷的要命。”
后方马车继续跟随,等前面那马车停到了一处酒楼前时,芸娘同青竹带着物件,缓缓跟了上去。
时已过了晌午,酒楼用饭之人依旧不少。
芸娘两人将将踏上楼梯要跟去二楼,便听见楼上传来吵嘴声。
一位尖细的女声呵斥道:“……我们堂堂侯府,还会缺你几两酒菜钱?平日是如何记账,今日自然如何记,到了年底,你们去侯府寻账房支银钱,难道这规矩也不知?”
那小二便赔笑道:“……小的也无法,实在是掌柜交代,若姑娘来了,定要将去岁的银子补齐,小的才敢招待姑娘……”
一句话出来,立时有茶杯摔碎声传来。
芸娘同青竹双双对视一眼,急急上了二楼。
“去岁欠了多少银两?我来替妹妹会银。”在方姑娘还要将那不值钱的粗瓷茶杯摔下几个时,芸娘适时插了话。
小二将每日要被掌柜唠叨三遍的报了出来,点头哈腰道:“虽则只有四百三十两,然小的只是替人打工,讨不回银子,便要失了这活计……”
芸娘一笑,摸出几张银票,将将要递过去,身后已有人阻拦道:“侯府之事岂容你插手?你莫打错了主意。”
小二接银票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侯府小姐纵是欠了银两也是大爷啊,他万万不敢逆了她的意啊!
芸娘转过头去,看着她可亲一笑:“都是一家人,妹妹千万莫生份。”
便是顺着她的话音,青竹已经捏在手里的画轴打开。
那画卷只将将显露出方姑娘几年前的面容,还有颈子以下赤身**未显露,方姑娘已面色一变,上前便要夺了那画。
青竹身子灵活一闪,便将那画轴重新卷了起来,拿出公主的款,笑吟吟道:“方姑娘莫急,这画本来便是本公主送你的。”
方姑娘一滞,芸娘已手快的将银票塞给小二,吩咐道:“开个雅间,将方姑娘喜欢的菜色通通送进来。”
雅间里,一桌的酒菜还冒着热气,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青竹抱在怀中的旧日的春宫上。
方姑娘咬牙切齿道:“你们……究竟要怎样?还想拿几年前的法子来欺负我?”
芸娘忙忙从青竹手中接过画卷,亲自送到方姑娘面前,柔和道:“阿嫂几年前不懂事,引得妹妹伤心。今日便是来向妹妹赔罪。”
方姑娘立刻将那几年前曾威胁过她的春宫夺过来,几把便撕了个稀巴烂。
她将将松了口气,芸娘已适时送上另一样物件:“这借据也是阿嫂当年不懂事。原本三千两,妹妹这几年共还了八百两。我将借据还你,再为妹妹凑个整,共归还一千两,可成?”
方姑娘拿到借据便已上手撕烂,等见芸娘果然将一叠银票递在她眼前时,她却有些踟蹰。
她自然不是那般的无脑。
且眼前女子的夫君,前几日还持剑闯进侯府,直指着她母亲,将她母亲惊了好大一跳,在床榻上足足睡了两日方才好些。
今日这位理论上的阿嫂上门,还主动示好,这便有些蹊跷了。
芸娘立刻做出懊恼的神色道:
“便是那吴柳如、吴荣华挑的事。她因牵扯进毒花案,入狱后日日喊冤,逢人便说是你兄长陷害于她。
等她父亲的贪墨案事发时,她没了依仗,又改口说是母亲托你私下交代她,让她攀咬殷郎。
殷郎一时受了她的鼓动,冲动闯进了侯府。好在当时母亲贤良,同殷郎好言好语的劝解,他方醍醐灌顶,知道着了那吴柳如的诓骗。”
她叹息道:“便是殷郎心中愧疚,本想去探望父亲同母亲,可又被皇上下旨在家中闭门思过,只得令我出来。”
方姑娘听闻,对她的鬼话半分不信,只冷笑道:“那殷家儿郎既然令你去见父亲同母亲,你自去见便是,又何必拐着弯,抱着银子先来寻我?”
芸娘哀叹一声,道:
“妹妹有所不知。阿嫂自同你兄长成亲后,每每想回方家认亲,临到方府门口,总是不好意思踏进门口。
你我年龄相当,又兼有些少年时的趣事,兴许能说到一处去。阿嫂便只得厚着脸皮,先认一认妹妹,再说认母亲和父亲的话。”
方姑娘一脸狐疑的瞧着她:“你想认亲?想重回左家?你们莫不是打着想承袭侯爵的盘算?”
芸娘忙忙否认:
“怎敢做这打算。殷郎当初随了殷姓,又独立了门户,那是走了皇上的路子。皇上金口一开,怎能为了他再出尔反尔?如今父亲渐老,殷郎想着年少时的冲动,悔不当初,只是想尽些孝道而已。”
话已到了这处,再说便更假了。
她将银票留在桌上,又掏出一方小印递过去:“此方小印是阿嫂送妹妹的礼物。手持此印,每回能去永芳楼随意取用两件胸衣。妹妹天姿国色,穿着整个大晏最奢华的胸衣,才配的上妹妹的身段。”
她将小印往银票上一搁,再同她一笑,十分知趣的去了。
在返程的马车上,两人对今日出手都有些惴惴。
用银子能将方姑娘打动是肯定的,可能不能在三月二十三之前顺着她打进侯府,推动着侯府办一场红红火火的寿辰,时间上便不一定那般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