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梅惊得“唷”了一声,道:“殷大人怎么照顾的你?”
芸娘第三次被问的流了泪。
这最后一次流泪,便从初到青楼时一直流到饭端上来她吃过,又到她沐浴完毕,捧着汤婆子躺在冷梅榻上。
冷梅拉了彩霞在一旁道:“自我同东家遇见,还没见过她如此。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便是再能干,那也是个虚岁才十八的姑娘,容易伤心呢。”
彩霞叹了口气,做出个不能说的模样。
她今早才重新归顺于芸娘,自然是要诸事守密。
她只掏出一张方子,道:“姑娘正病呢,快去抓些药来。”
冷梅接过药方,再去探芸娘额头,果然滚烫非常。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下楼唤了黄龟公,快快抓药去了。
芸娘喝过药,重新躺了下去,迷迷糊糊同冷梅道:“我就住你这儿了,你去问问老鸨子,半月要多少房钱……”
心里有事,睡不安稳。芸娘早早醒来,一直看着外间窗户纸一点点透过光亮来。
她一会想着罗玉的事,一会想着她与殷人离之间的别扭,一会想着她布下的局不知会不会生效。
过了半晌,听见外间传来人语声,她只以为是殷人离寻了来,心中有些雀跃,又有些愤愤,忙忙歪头装睡。
那人语声和脚步声到了门边并不进来。
嘈嘈切切几声后,冷梅进了屋。
见她眼皮跳动,并不是真睡,冷梅扑哧一笑,叹息道:“你可算活过来了,昨儿哭的我心碎。”
芸娘知道姐儿说话都夸张,并不同她聒噪,只用被子捂了半边脸,悄声道:“外面是谁?”
冷梅道:“方玉常有事求东家。”
方玉常是位兔儿爷,平日能接女客,也能接男客,还从芸娘这边拿着一份胸衣银子,是个赚钱的好手。
此前,芸娘曾用他和另外三位兔儿爷,大大的气过殷人离。
冷梅上来探了探她额头,总算有些退热,方问她:“见吗?不见奴便打发他走。”
芸娘心中有些失落,郁郁坐起身:“见。”
起身穿衣裳时,她便对着皱的不成样的衣裳发呆。
她想了想今儿的事情。
要去寻柳郎中,询问昨儿让他做的事。
顺利的话,还要吃一顿喜酒。
若不顺利,她说不得要上一趟安府,自带“木鱼散”,当着安济宝的面亲自吃一回。
无论哪件事,都是输人不输阵的事,得靠衣裳撑着。
她对彩霞道:“你回府中取……”算了,那是谁的府呢?
她掏出银子递过去:“买一身成衣吧……”
彩霞接过银子,嘱咐冷梅顾着小炉上正在熬的汤药,忙忙去了。
她先穿上昨日旧衣,洗漱过,冷梅方唤了方玉常进来。
辰时的青楼地龙已熄,新火未添,外间大雪纷飞,方玉常等了这一阵已冻的鼻青脸紫,清鼻涕不停歇。
一迈进房中,他扑通往地上一跪,鼻息间的动静仿似死了老娘,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芸娘一惊,笑道:“你便是负荆请罪,也要让我明白,你做了什么得罪我的事啊!”
方玉常擤了擤清鼻涕,颤颤悠悠道:“求李东家,带小的见回殷大人……”
这……芸娘一滞。情敌上门了?
虽则她自己曾误会过殷人离,也曾散布过他好男风的谣言,然而她后来清楚,他只好女风,且极好。
即便是他好男风,却也断没有嫡妻为他引荐兔儿爷的做法啊!
她乜斜着方玉常,道:“若是你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同殷大人闹了别扭,就想着来分一杯羹,那你可是打错了主意。我的汉子,莫说女人,便是旁的男人,也莫想染指。”
方玉常未想到他的开场话便将事情往不堪的方向发展,又惊又俱,立时流下了真眼泪,啜泣道:
“小的想见殷大人,只想求他饶小的一命。自上回小的同东家见过,前后便挨过两回揍,回回都伤在脸上。
小的家中母亲年老多病,若不是老娘的病断不了人参,小的也不至于出来赚这银子。
小的因被殷大人伤了脸,多少日子都不好出去赚银子,老娘这几日只靠参须吊着命……”
芸娘扶额。
她自然知道殷人离容易喝醋。若不是他是个大醋坛,她怎会把青楼当客栈用。
她探过头去细瞧方玉常,但见他面上果然有紫青,虽涂了层层脂粉,也并未完全遮完。可见当时揍的是极凶的。
她心中有些同情他,又觉着好笑,其中还有着一份莫名其妙的甜蜜。
她轻咳了一声,从袖袋里取出一张银票,尽量将声音放的亲和一些,道:“先当医药费吧。等我见了他,替你转达。但你莫再去寻他,他不好男风。”
方玉常忙扯了衣袖拭干泪,接过银票,千恩万谢的出了房。
此时彩霞捧了新买的成衣进来,芸娘想着要同方玉常着重打听女客市场,便唤着他等在外间。
第516章 第一顶绿帽(第十二更)
冷梅的小丫头端来汤药,芸娘喝过药,换上新外裳,边扣襦衣纽子往外走,口中边扬声问道:
“一日能陪几个女客啊,从她们身上赚的银子,比从我这赚的……”
她话还未说完,门外方玉常已呆呆看着走廊前方。
芸娘扣完最后一颗纽子,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也跟着方玉常一般,呆站原地。
两人目光所及处,杀气蔓延。
殷人离双眼布满血丝,眼底紫青,是疲倦劳累了一整夜的模样。
然而他身穿官服,一只手按在腰间大刀上,配合着他的脸,仿佛杀红眼的杀神。
他一步一步行来,站在两人一丈之外,那只手依然按在腰间刀鞘上,目光牢牢的盯着二人。
方玉常身子抖的如筛糠。
芸娘最初瞧见殷人离的欢喜,立时被他周身的杀气冲的一丝儿不剩。
她双臂一张,便将方玉常护在身后,转头用同样杀气腾腾的目光瞪向殷人离。
面前的杀神目眦欲裂,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问道:“他从你这,赚的是什么银子?”
芸娘被这问话噎的一抽,心中嘭的燃起了怒火,立时挺直了腰杆,下巴一努,一字一句回他:“他是我送你的,第一顶绿帽。”
说到做到,就要让他绿油油。
杀神一双眼如浸血水,不知对峙了多久,身子一晃,怆然道:“很好,很好!”
一瞬间狂风席卷雪片,围绕着几人打转。
等风忽的停下,那杀神已不见了踪迹。
芸娘抚了抚胸口,转头回看。
方玉常双目怔怔,半张着嘴,仿似被惊雷击中。
芸娘目光往他面上青紫处一转,便塞了一张银票给他,忧心忡忡道:“你要不要考虑……先去京外玩几个月?”
四周逐渐起了烟火气,是鹊仙楼里的姐儿渐次起床梳洗的动静。
那动静不小,勉强遮掩了冷梅房中的啼泣声。
芸娘哭一阵阵,擤一擤鼻涕,无望的控诉着:“怎地就那般爱喝醋……又要将我想歪……”
彩霞在一边递着帕子,终于忍不住道:“若不是姑娘那句话,姑爷又怎么被气的跑开?”
芸娘后悔了半晌,又嘴硬道:“他那般的目光,不就是又对我起了疑心吗?他不让我好受,我为何要让他好受?”
她郁郁呆愣许久,方长叹一口气,起身整了整衣襟,闷闷道:“走吧,今儿还有的忙。”
罗玉的事暂时没有更多进展,罗少夫人那边,她去了也无用,最多是两个没主意的妇人对坐垂泪而已。
只能先去寻一寻柳香君。
柳香君新赁的宅子离好春光不远,门口有两棵碗口大的杨树。因着起风,杨树随着风左摇右摆,树梢上的残雪纷纷而下,淋的来往行人一头的冰冷。
芸娘同彩霞下了骡车,顺着巷子而进,站在那杨树旁的宅子门前,只觉穿堂风险些将人吹跑。
彩霞一边替芸娘挡着风头,一边急急拍着门板。
未几,那院中终于有了脚步声。
院门开了道门缝,柳香君那张寡淡的脸从门后探出,目光将将对上门外的两人,便倒吸一口冷气。
随之倏地缩回脑袋,使劲将门关严实,藏在门板背后不敢说话。
彩霞回头看眼芸娘,奇道:“姑娘,她这是……”
芸娘冷笑一声:“翻进去!”
彩霞从善如流,一只手搭在树杆上一使力,人已倏地跃上墙头,一个鹞子翻身而下。
但听墙内传来一声惊呼,门板爽利的被打开,彩霞笑吟吟站在门内,同芸娘做了个“请”的姿势。
院中墙根处,柳香君披头散发的垂首而立,因慌忙起身而未掩紧的衣襟开了条缝,露出里间还未来得及穿上胸衣的饱满肌肤。
她惴惴而立,偶尔抬眼,视线与芸娘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便倏地收回,脑袋瓜更低的垂了下去。
芸娘围着她踱了两圈,口中啧啧,扬声道:“出来吧!”
柳香君一惊,忙忙挤出一个笑来,扭捏上前道:“这院里,只有我一人。丫头送永常去了幼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