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此事除了涉案诸人要到案,贡院考生也可旁听。
审案的地点就设在贡院。
也是在此时,苏陌白终于在事发后,第一回 看到芸娘。
芸娘吊着膀子,额上的伤处被留海掩盖,看不到伤处。
她穿着一身翠绿襦裙,明快的像春日嫩芽。
原本在他心里,他觉着她的勇敢是从不退缩、永远向前的勇敢。
他却没想到她聪慧至此。
他究竟还是不了解她。
他又痴迷于这种不了解。
她身上还有他没发现的怎样的特质?
她像一段波折离奇的戏,总是在疑无前路时,就突然柳暗花明。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果是怎样。
芸娘从一进贡院便向殷人离看过去。
她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手臂,便稍稍一晃动,向他展示自己的康健。
她还想再同他说说话,想问问他考的如何。然而惊堂木一拍,三司会审已然开始。
苏陌白是嫌犯,李姓考生是嫌犯。芸娘是证人,当时在场的监考官也是证人。
案情十分简单,几位大人审案有技巧,几番问询之下,那李姓考生已前言不搭后语,显出了破绽。
待芸娘将自己在现场的推理依据复述过,此案也基本有了结果。
这是一场千年老二永远被第一压制、心生愤懑而想趁机陷害的俗套故事。
在场仕子听得明白,自知此事与涉案之人的背景无关,便也对此案没了兴趣。
官老爷惊堂木再一拍,现场宣布了苏陌白无罪,李姓考生考试夹带并嫁祸他人,革去所有功名,三代不得科考。
案情结束,考生们做鸟兽散。
基于此案的芸娘扰乱考场案,也一并做了宣判。
虽说芸娘当日是事出有因,然如若不做惩罚,日后人人都去闯贡院,科举还如何考下去。
基于此,判了芸娘两板子。
自然这两板子没有打在芸娘身上。
在衙役扬起板子时,苏陌白一步冲上去,护在芸娘身下,强接下了这两板子。
官府衙门里的板子不是小板子,衙差竭力减少了力度,苏陌白也被两板子打的起不来身。
他挨完板子,要被苏家抬走之前,对芸娘说了一句话,又将此段时间流传的八卦舆论扭转了方向。
他说的是:“我终于能替你受痛了……”
此事由当时考完一身轻、还未离开贡院的考生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此前关于苏陌白先娶哪个、后娶哪个的分歧传闻终于有了定论。
苏家哥儿对左家二女痴情一片,甘愿有苦同当。
可见左二这是当定了大妇,日后左大进门,充其量成个说出来好听的平妻而已。
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传进左夫人耳中时,正是左府忙着要给芸娘举办及笄礼的当口。
此时正值芸娘年满十五岁整,是时候对外宣布“左家二女初长成”。
只要一及笄,也就意味着,左家要大张旗鼓的开始选婿了。
左夫人因娘家有事,在百忙之中出了一趟府,便听了满耳朵的传闻。
那传闻里对苏陌白和芸娘之间是如何如何,左夫人不在乎。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自己拼了命才生下来的体弱女儿牵扯进去。
然而,此时的芸娘已不是去岁才进左府的芸娘,她在府里已经有了地位。在芸娘及笄的节骨眼上,左夫人发作不得,只能将火气撒在下人身上。
但凡协助左夫人筹备及笄宴的下人中,有人犯了一丁点儿错,便要被重重惩罚,吓的各下人大气不敢出,只在心里祈求快些将这劳什子及笄宴办完拉倒。
此事传去左老太太的耳中,老太太却欣慰的点一点头:“她终于想通了。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芸丫头承嗣,母女两不合,今后吃亏的还是她。”
如此叹过,更加放手让左夫人去筹措诸事,只同左屹将宾客名单选了又选。
老太太道:“乡试还有几日才放榜,苏哥儿考的好与不好,此回还不作数。等明年春闱后,才算有用。故而,依然要将各世家请来,也算是将芸娘瞧上一瞧。哪些人家有意,几个眼神便能瞧的出来。”
左屹听过,恭敬应了,将商议出的名册单子交给了左夫人,顺便又道:“准备些贺礼,过两日,苏家哥儿乡试放榜,我们也好去道贺。”
几件事掺和在一起,左夫人忙了个底朝天,心里把自家汉子暗中骂了无数遍。
到了八月底,芸娘还有几日便要行及笄礼时,乡试终于放了榜。
第336章 殷姓夫人(二更)
贡院门前,等待看榜的考生、各家亲属、下人等一干人等,将红榜围的水泄不通。
榜上中间的一大批人名虽要详细去寻,然而红榜前面那几个人名,青壮年站了几丈远,也能清楚瞧见。
下人们瞧见榜单,立时兵分两路,将好消息送了出去。
一路下人进了苏府,一路下人进了左府。
苏陌白考中解元的消息在送进相关世家的同时,也在京城引起了热议。
什么样的才子,在遭受诬陷的情境下,竟还能夺得榜首。
左家那两个丫头的买卖,做的值哇!
这一热议一直持续到芸娘及笄宴当日,险些抢了芸娘的风头。
基于此,前来观礼赴宴的众位官眷,面上的表情便显得耐人寻味。
苏家哥儿如此人杰,旁人家到底是同左家议亲呢,还是不议呢?
然而左老太太已经提前下了命令,左家诸人便对此事含糊带过,给不出个确切答复。
左家可以含糊,观礼之人却不能。
这提前准备好的贺礼,还是要送出去的。
左府后宅,柏松院。
院里正中供案上,放置着三足鼎、奁盒和礼器,地上摆放着坐榻和跪榻。
左家主人和宾客分主宾坐定,行盥手礼。
芸娘糊里糊涂由着下人摆弄,换了三回衣裳,改了发髻样式,跪地听了训诫,直到耳边听到赞者的最后一句“礼成”,终于缓了一口气。
待宴席结束,芸娘在房中翻看各家夫人送来的贺礼。
俱是女儿家的各种饰品,先不说外观,只各个瞧着便价值不菲。
芸娘一件一件看过,瞧一瞧盒子里的贺词与署名,回忆一番那位观礼女眷的身段,想着是否有望被她的买卖攻克。
等琢磨过印象中那些夫人的身段,她便将贺礼按照各位女眷的亲切程度摆了个顺序,以此提醒她日后该先去攻克哪位夫人。
摆在最后的,是苏夫人送来的一对玉镯。
苏夫人其人,性格孤僻,即便是知道芸娘在自家孩儿乡试应考上帮了大忙,瞧芸娘时的眼神,依然是审视的居多。
芸娘想着她那冷冰冰的眼神,立时打了个冷战,毫不客气将她的玉佩放在了队尾。
而放在最前面的,却是位殷姓夫人的贺礼。
一枚玉佩。
殷这个姓,她熟悉。
然这位殷姓夫人,她却没见过。
这位夫人同殷人离有何关系,能不能被她的买卖攻克?
殷人离此人,作为胸衣买卖的第二大股东,竟然不将胸衣推销给自家亲眷,实在是欠缺生意人的自觉性。
如此想过,再回想起殷夫人瞧她时依然带有的审视目光,她毫不客气的将那玉佩也排在了队尾。
此时的正阳院,左夫人忙完宴席,躺在榻上,由着管事妈妈为自己捶着腿。
自然,这个时候,女人之间,总是要议论一番来宾。
与芸娘的关注点不同,一主一仆便将话题固定到了今日宴席上,有意无意同左夫人提起几家官眷来。
但听管事妈妈道:“今儿苏夫人稳着不说话,那位殷夫人反倒有意同夫人交好。此前殷家同府上几无往来,这回却是不请自到,却是有些稀奇。”
左夫人眯着眼睛躺的久了,方轻轻冷笑道:“那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倒有人将她当成香饽饽……”
管事妈妈自然知道夫人说的谁,便顺着话头道:
“此前那殷家哥儿也来过府上,这回殷夫人过来,可是想同二小姐攀上亲事?
说来这殷家哥儿倒是同苏家哥儿一样,都投靠了外家。说不定都想入赘府上,好有一份自己的家业。”
她等了半晌,等不来左夫人的话,探头见夫人迷迷糊糊睡了,便停了捶腿动作,取了被子盖在夫人身上,放轻了脚步,静静出了房。
芸娘自及笄,便被左老夫人减少了外出机会。
“已经是大姑娘,怎能日日往外跑?若被哪家夫人瞧见,岂不是丢了左家的脸面?”
芸娘厚着脸皮提起日后:“怎地就丢了左家脸面了?阿婆说要给我招婿,日后我成了亲,家中产业难道都交由夫君打理?白白便宜了外人!”
老太太瞧着她这副戳不烂的厚脸皮,越加觉着要拘束了她的行止,冷着脸反驳道:“妇人家同姑娘家却不同。等你成了亲,诸事如若交由你打理,你何时想外出,自然都由你说了算。”
芸娘被说的没了言语,只得日日嘴甜着将好话说尽,如此只求每个月十次的外出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