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坐在椅上,双手虽是自由,双腿和身子却被牢牢绑在椅上。
李大山瞧见她散乱的发髻和肿胀的脸庞,心下一酸。
尽管顺着碎银痕迹和官府给的旁的信息找过来,他还是来的太晚了。
他心下却又有所安慰,她还活着便好。活着,时机成熟,他便有机会同潜藏在山洞外的官兵里应外合,将芸娘救出去。
他瞧着刀疤脸,一咬牙,提起夙日之事,道:“大哥,十几年前杀那捕头的事,我到现在都未往外说过。兄弟若是藏不住事的人,也不敢只身寻过来。我只想带芸娘一人离开,其他旁的一概不理会。”
刀疤脸蓦地起身,眯着眼瞧他:“你提十几年前之事,是想威胁我?老子这些年杀人的事岂止那一回?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杀寻常人与杀那捕头又有何区别?”
芸娘心头一跳,转头望向刀疤脸,慢慢道:“阿叔所言,可是十年前江宁捕头碎尸案?”
苏陌白的阿爹,十年前查一个案子失踪一夜,第二日,衙门口便放着一只麻袋。麻袋里装着一团碎尸。后来是李阿婆通过塞在麻袋里的衣裳将独子认出来。
而这桩捕头碎尸案,过去十年每每都被衙门里提及,然而却破案无方,至今尚是一件悬案。
逢年过节,李阿婆每每为独子上香,便要为不能手刃仇人为子报仇而痛哭一场。
刀疤脸见芸娘问过,哈哈一笑,极为得意道:“怎地小姑娘也听过老子的壮举?没错,那捕头便是老子斩杀,每一块肉,每一块骨头都是出自我的刀下。谁挡了老子的路,管他是玉皇大帝,也要尝一尝老子的刀刃!”
他一指芸娘:“若不是老子答应了我家老六,早已将你斩成八块喂了狗,怎能容你活到现在!”
芸娘浑身发颤,紧紧咬着嘴唇,只想冲上去一口咬在刀疤脸喉间。
她心中想:我也是杀过七个人了,再杀几人也无所谓。
李大山伸手将她拉到他身后,望着刀疤脸道:“大哥,你如何才会相信我……”
一把刀“啪”的扔在了他脚下,刀疤脸冷冷道:“砍下自己一根胳膊,我便相信你!”
李大山一愣,低头望着白惨惨的大刀,缓缓弯了腰去拣那刀刃。
芸娘一脚将刀刃踢开,大喊一声“不要”,扑在李大山肩头,趁机低声道:“阿叔,他们只剩下七个人……”划不来,杀掉这几人就能脱身,划不来舍去一根手臂。
李大山迟疑着往她面上看过,缓缓一点头。
那刀疤脸哈哈一笑,叱骂道:“软蛋,我当你还是当年的你,没想到过了几年安逸日子,就成了个软蛋!”
他大手一挥,对身边两个匪徒道:“把他俩压下去。等我们银子筹够,一同坑杀!”
第204章 逃脱(四更)
冰冷的刀刃悬在颈子上,芸娘同李大山被押着往监牢而去。
因着李大山的出现,匪徒们谨慎了极多。虽然松脱了李大山身上和腿上的绳子,却将他的手臂绑在了身后,以防他反抗。
高墙上天窗还未透过光亮,此时依然是深夜。
监牢便在不远处,芸娘咳了一声,又咳了两声。
出不出手,她还拿不定主意。
匪徒虽是两人,可他们手上有刀。他们随意挥砍过来,以监牢那逼仄的空间,定有人会被砍中。
李大山对她眨眨眼,再眨眨眼。
她一愣,虽不知他是何意,却也缓慢的开口道:“阿叔,我想吃正街那家鸡丝面,鸡丝切的细细,连同葱、姜、蒜一起用金黄的鸡油炒过……面有小指粗,煮出来白白嫩嫩,浇上一勺鸡丝浇头……”
咕咚……有人咽了口涎水。
李大山向她一点头,她立刻将这话题延伸下去:“还有油糟面也好吃,肥肉切成肉沫被炸的没有一点肥油,舀一勺在嘴里,轻轻一咬,每一粒里包着的油浆都在嘴里炸开……”
监牢已到眼前,匪徒如此前之人一般依然对未上锁的监牢表示了吃惊,然后一拉监牢门,对两人道:“别做好梦了,乖乖等死罢!”
便在这时,李大山轻轻向她做了个口型。
芸娘看的真真,他说的是:“蹲下!”
在芸娘立刻弯了膝盖膝盖蹲下的同时,李大山猛的向前一滚,就着前方那匪徒的刀刃将腕上的绳索割开,另一只手已将刀刃抢了过来,扑向了另一个手持大刀的匪徒。
芸娘急忙向监牢里众人低呼:“快,动手!”
众人立刻从牢里窜出,如前次数回那般向手里没刀的匪徒冲去。只几息间,那匪徒便伸了腿。
而另一个匪徒也在李大山的袭击下丧了命。
山洞里一片寂静,这番打斗暂未引来匪徒查看。
六人,只剩六个匪徒!
李大山向众人一挥手,低声道:“跟我走!”
芸娘忙道:“不行,那山门是上了锁。我们没有钥匙!”
李大山低头往四周瞧过,蹙眉道:“可惜没有细铁钩……”
芸娘忙将掌心沾了多少人血的别针递过去:“有这个。”
刘铁匠接过去一瞧,道:“能用!”
众人脱了鞋子,悄无声息的跟在李大山身后,慢慢走出了通道。
站在通道口,能瞧见另一处山洞的门虚掩,从里间隐隐传出人语声。
李大山向众人做出一个手势,令众人在此处等他,他则压低身子悄悄往山门边挪去,将大刀轻轻放在脚边,一只手拿起铜锁,另一只手将别针从锁缝里插了进去。
时间缓缓过去,匪徒所在的小山洞里,虚掩的门内传出的声音忽大忽小,忽近忽远,仿佛随时都有人拉开门从那山洞里出来。
然而那声音离门再近,近到众人几乎能透过门缝瞧见里面匪徒的身影,终究还是没人从门里出来。
李大山额上渗出的汗珠流下来将鬓角打湿,多余的汗又顺着下巴留到了衣襟上。
他闭着眼睛,尽力将外界声音屏蔽在外,只一心一意听着铜锁里的动静。
一下,一下,再一下。极轻微的咔哒声在耳边响起,李大山松了一口气,小心取下铜锁,向众人一招手。
人们紧咬牙关,依然如此前一般小心谨慎挪到了门边。
李大山用力一推,山门轰的洞开,众人呼啦一声冲了出去,闷头便要往黑暗中跑。
火把忽的打亮,有无数道人影向众人扑来。
这十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官兵护在了身后,另一队官兵顺势窜进了山门。
芸娘腿一软,只觉得要喘不上气来。
她胡乱着抬头往四处看着,只见眼前来了一匹马,马上有个人十分眼熟。她向马冲过去,抓着倾下身子的卢方义,用尽了身力气,嘶吼道:“刀疤脸……他……捕头碎尸案……”话未说尽,便晕了过去。
卢方义一把将她捞上马背,人影憧憧中,他用力喊道:“李大山――”
火光中,李大山跌跌撞撞的跑向呼喊处。卢方义纵身从马上跳下,将马匹让给李大山,又点了两个骑兵,吩咐道:“你二人先护送李大山同李小姐下山。途中如遇伏击,当场斩杀!”
李大山跨上马背,将芸娘揽在胸前,一夹马腹,在骑兵的护卫下,当先往山路上而去。
***
血如波浪一般涌来。
芸娘一直在跑,一直在跑。
然而身后的血浪一直追着她。
四周有人在呼喊:“纳我命来……”
有另一个女声叱道:“你们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还有脸喊冤!”
血湖里起了滔天巨浪,仿似有两帮人在厮打。
她听的出那女声,不由哭道:“药蓉,救我,你不是说要护着我的吗?”
那女声气喘吁吁叱道:“我现在不是在护你,你以为我还在班香楼里接客?”
厮打中,那女声似是招架不住,冷不丁兜头向她泼来一头血,咬牙切齿道:“还不快快醒过来――”
她倏地睁了眼。
眼前阳光大盛。
石阿婆双唇似染了鲜血,鼓着腮帮子又喷出一口血雾,探手摸向她眼皮,长舒一口气,拉长声对守在屋外的人道:“快,醒了!”
数十人从房门挤了进来,罗玉腿长竟抢了先,扑在芸娘床边握了她手,只喊了句“芸妹妹”,便红了眼眶。
芸娘一笑,想唤他,嗓子哑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李氏同李阿婆到了床边,想抱她却碍于她一身的伤,只抹着眼泪道:“醒来就好……”
两位李氏面色憔悴的不成样子,芸娘欲伸手去牵李氏的手,只略略抬起身子,便痛呼一声。
石阿婆眯着眼睛叱道:“娃儿醒过来就算不错了,你们都涌进来,引得芸丫头要起身,看见你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要伤心,快出去出去……”
其他人听闻,便退出了房里,只留下了李氏、李阿婆、罗玉和青竹。
芸娘瞧见李阿婆,立刻嘶喊一声,唤住李大山,哑声道:“那……刀疤脸……”
李大山走近前,道:“你好好养伤。刀疤脸被捉了,李阿婆已知道,这两日冲去监牢里骂过两三回了。”
芸娘听罢放了心,还想同李阿婆说上几句话,疲乏袭来,只握着罗玉的手便再次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