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碗中舀了半碗白粥,便停了手中动作,咚的将碗丢在桌上,冷着脸对罗老爷道:“等玉哥儿来,你去同他说。这临时反悔之事,我可做不出来。”
罗老爷缓缓坐去了桌旁,取了片玉米面饼,并不往口中送,只叹了口气道:“阿娘主意已定,为夫也无法。”
罗夫人冷笑一声:“你既然要当孝子,便去遵从你老娘的圣旨……”
说话间,院里传来急促小跑的脚步声,老两口闻声再不多言,只等着罗玉抬脚进了上房,罗夫人方默默将玉米饼夹到他碗中,淡淡道:“先吃饭。”
罗玉欢快的“嗳”了一声,打眼往房中四处一望,眉头微微一蹙,急道:“怎地阿娘还未准备纳彩礼?”
不是应该有红漆盘盛着的玉梳、金银头绳和做鞋的布料吗?芸娘喜欢把玩他腰间墨玉,早几日他便将墨玉解下来交给了阿娘,准备添在纳彩礼中的。
罗夫人一瞥自家汉子,低声叱道:“着什么急,都备着呢。快用饭,吃饱了你阿爹有话对你说。”
罗玉当即一点头,又不放心道:“怎地媒人也没来?”
罗夫人瞧着自家娃儿今日竟是心细至此,心下更是难过,只低头道:“都有都有。”站起了身子,喃喃道:“我去瞧瞧猫儿起身没,你们慢慢吃。”抬脚避了出去。
罗玉吃的极快。吃完玉米饼,喝完碗中稀饭,便静静坐在原处,等着罗老爷。
罗老爷心中暗叹一回,轻咳一声,道:“你……回去将衣裳换一换,快快去码头。待会有一趟北上送货的船,阿爹走不开,你替阿爹去一趟……”
罗玉讶然,倏地起身,呆愣半晌方道:“可是,今儿是儿子的……”
罗父打断他,道:“定亲又不需要你出面,是阿爹和阿娘的事。你自去你的,一个来回,最多一个月就到家了。那处打婚床的木材极好,你过去,正好给你自个儿选一块木材。反正日后都是你小两口用,自是要你满意才好。”
罗玉听过,面上一红,心里便有些动摇。
打婚床的木材,自然是他亲眼看过最好。
芸娘平日虽是个不拘小节的,可只有他知道,她对自己个儿屋里的物件挑眼的很,自然是要好好选过。
待他选了木材,抽空偷偷去见她,问问她喜欢的花纹……
他心下欢喜,胃口也变的极大,同他阿爹讨价还价道:“既然要选婚床的木材,不若将房中家具的木材都选了来……”
虽说房中各式家具一般都是女方陪嫁,可李家毕竟不懂木料,自家既然懂,又有渠道,且不缺那点银子,自然一条龙提供了方好。
平日颇为严肃的罗父难得露了些笑容,点头道:“都依你,总要让你高兴才好。”又催促他:“快去吧,莫让船上诸人等久了。”
罗玉从善如流的起了身,已迈出一条腿,又回头对他阿爹道:“莫让阿娘忘了那块墨玉。”
叮嘱过,觉得万事完备,方急急回了院里,催着香椿收拾了行囊,坐着骡车往码头去了。
罗老爷等着长子出了院子,又长长叹了口气。待罗夫人回了房,方催她道:“好不容易将玉哥儿劝走,该准备的事情,快点准备吧。”
永芳楼后院,李家。
宾客满院。
院里没有挂红,来客默契的将这个“双喜临门”的日子只当成芸娘的生辰,除了与李家相熟之人,还有与芸娘一同被掳的人家也都前来送上了贺礼。
此时芸娘还不能起床,一大早被李氏和青竹拉扯的穿的攒新,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只能听一听外间的热闹。
青竹充当了她的耳报神,一会会便溜进来,向她汇报哪家送了什么寿礼,哪家送了多少礼金。
芸娘哀叹一声,道:“都不是好玩的玩意。自从我死里逃生了一回,对银子的喜好也不那般多了……”
青竹把手里金灿灿的金菩萨往她面前一摆,奇道:“金子也不爱了?”
芸娘拿在手中摩挲了半晌,问她:“罗玉怎地还不来?他每回都送我稀奇好玩的玩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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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更送上。明天见。
第207章 定亲之事(一更)
李家借着芸娘生辰这一日,暗中等待罗家上门提亲。
然而从一大早等到了宾客尽散,都未等来罗家人。
对外界之事毫不知晓的芸娘直到入睡前还在纳闷:“怎地玉哥哥今儿竟然失了踪?他该不会也被人掳走了罢?”否则便是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也一定会让下人送来礼物的啊!
不,从她同罗玉相识的第一年开始,罗玉从未缺席过她的生辰,他没有理由今日不来。
青竹对罗李两家对今日的安排一直知晓,也知晓外间的传闻。
到了夜里,她瞧见阿娘强装笑脸送走宾客后便形如枯槁的模样,便意识到罗李两家的亲事只怕有了变故。
她心下伤心难忍,却还要掩饰神情,不能令芸娘觉出蹊跷来,只难过道:“阿姐,当日如若是我去钱庄便好了……”
如若是她去钱庄,那匪徒掳劫的便是她,而不是芸娘,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自芸娘被救回来后,青竹便多次说过这样的话。
芸娘只当她还在心疼自己受伤,反过去安慰她:“你这个小身板,如若你被掳去,能像我一样身而退?”
然而,天下只有芸娘自己以为她是身而退……
秋日渐凉,秋风瑟瑟,过了两日,芸娘勉强能起床走动,去前面铺子的柜上解闷时,却亲耳听到了一个传闻。
彼时两位妇人结伴前来买胸衣,在更衣室试胸衣时,正谈论着城里一桩亲事。
芸娘那时才后知后觉徐家酒楼老板娘徐夫人几日前悬梁自尽。她靠坐在椅上,正在暗自哀叹人生无常,本着徐夫人是自己主顾且两人有着一段共生死的经历,正吩咐赵车夫买些什么东西,好在在明日的头七上徐家去吊丧。
她对头七这日去吊丧是否合规矩不甚清楚,一边同赵车夫商量如何行事,另一边又分神注意铺子里的买卖时,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到了更衣间里两位正试胸衣的主顾的对话。
那对话内容仿佛说的是城里有一家做苗木买卖人家的大公子同一个布庄家的大小姐定亲之事。
江宁做苗木买卖的人家不少,这并不是稀奇事。
稀奇的是,两位主顾透露出来,那布庄家的小姐却是叫“芸娘”的。
其中一位妇人正巧是那“芸娘”家的亲眷,她同友人出了更衣室,一边掏银子结账,一边继续向友人埋怨:“定亲这么大的事竟然临了才通知我,我才定的秋装都还未做好,只好穿着去年的旧衣裳去赴宴,真真是丢死人。”
此时芸娘从与赵车夫的商议中抽出一点空,专程去向那妇人问了一嘴:“婶子方才说的芸娘,可是也姓李,家中在正街支路旁开了一家布庄的?”
她所认识的名叫“芸(云)娘”的,也就只有罗玉此前的一位异性知己了。
那位妇人听闻芸娘竟也认识,便趁机寻着芸娘讲价,想要再少付一成银子。
芸娘不知怎地心有些乱,嘱咐伙计少收一成银子后,又顺嘴打听:“婶子可知那位芸娘定亲的是哪户人家?”
那妇人随口一提就被少了几两银子,心中极为得意,自然毫不吝啬的将她所知说了出来:“听闻男方家姓罗,在江宁做着好大一笔苗木买卖。定亲那日,我瞧见那罗家夫人满身戴满了金银,就是三十几岁的人,又挺着个大肚子忙自家儿子的婚事,瞧着分外憔悴……”
她话头一开便不知道停歇,又拉拉杂杂的赞叹着男方出的定亲礼,那彩礼箱子上挂着的三张生娃娃红布多么醒目等等。
芸娘当时却有些愣神,她不等那妇人说完,便对赵车夫道:“便按我们方才说的办吧……”
话毕便慢慢踱进了后院。
赵车夫唤了几声,不知她是指方才说的哪个方案。然见芸娘似未听见,他又不好往里面跟去免得冲撞了买胸衣的女眷,心里默默寻思着方才同芸娘商议之事,捏着此前芸娘给的银子,慢慢去了。
风有些大,吹的有些渗人。
芸娘默默进了闺房,静坐了半晌,等青竹从伙房端进来汤药,见她一动不动的直直做在床边,忙忙提醒她:“阿姐这般坐久了可不得腰痛。”
她这才觉着腰上的伤处酸痛难忍,转去斜斜靠在榻上,等青竹将汤药吹温,接过汤药默默饮尽,接过青竹递过了的蜜枣捏在手心里半晌,这才瞧着青竹道:“我方才听见个稀奇事。好像,好像是罗玉,他定亲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并无其他神色,只胸口微微有些堵。至于为何堵,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被掳走后,在监牢里被哑妇那恶汉压在身下暴打过,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胸口也是这般堵着,稍稍用力说话,或者一咳嗽,便会闷痛闷痛。
她寻思着她的伤还未好,不该在这刮风的日子出去吹风,免得似青竹那般,一朝咳嗽,有半年都好不了。
她是做买卖的人,长期要接触主顾,要是久咳不愈可不行,那只怕要少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