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新房,陆汐小步行到床前,僵硬麻木的面容渐渐生动,压低声音唤道:“夏姐姐,你可还好?”
第32章 书生无情(三)
新房一片大红还没来得及撤下, 外面天色暗沉,这红色显出的不是喜庆,而多出几分诡异。
床榻上, 昏睡的霍留身上突然冒出几缕黑雾, 黑雾缭绕,渐渐化成一个人形。
女子阴森飘忽的声音传出:“陆妹妹,我无事,那人不过是个半吊子,只会装模作样,连鬼气都没发觉,无需担忧。”
人有人气, 妖有妖气,鬼亦有鬼气,那位大师连最基本的气都无法望见, 可见只是个骗子,陆汐心头一松。
她看了眼床幔,“夏姐姐,你快回去吧,莫要被发现了。”
那黑雾化成的人形点了点头,雾气散开,又融入了霍留的体内。
面容尚算俊朗的青年唇色发紫, 眼底青黑更多一层。
霍府占地极广,天色渐近黄昏,长廊阴影处, 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隐隐响起,只是却又倏忽停住。
与霍府隔着两条街的客栈,在房中休息的安然心有所觉,往霍府的方向看去,“幽冥之气?阴差?”
她眨了眨眼,这临平郡,越来越复杂了。
久久再等不到踪迹,阴差一甩锁链,折身返回地府。
……
“我都听到了!绝对做不得假!霍家就是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酒楼中,一个汉子据理力争,脸涨得通红,只是周围的人都只是将信将疑。
“真的有……那东西?曹大你别不是编出来的吧?”
“是啊,世间当真有那东西?真的假的?”
听着一句一句的质疑,曹大火冒三丈,“都说了我说得是真的!那天我去霍府送柴,在后院柴房都听见了前头的鬼哭声!”
“什么鬼哭声?鬼也是人,和人哭的能有什么区别,曹大你肯定是听错了。”
有人不以为然。
“那哪儿能一样!”曹大气得拍桌子,“人哭的还是鬼哭的老子能分不清?再说,人能哭得那么诡异?”
有人哄笑起来,“那曹大你说说鬼到底是怎么哭的?”
曹大咽了口唾沫,眼中露出惧色,“就是、就是……”他形容不出来,干脆道:“你当真听到就明白了,反正让人头皮发麻,听到的绝对不会错认成是人哭。”
有人信了,有人全当曹大是瞎说的,没一会儿就散开了。
曹大颇有些憋气,他满口无一句谎言,谁料却没多少人信,掏出几个铜板正准备付钱离开,突然对面坐下一个年轻人,细皮嫩肉,一股子书生气。
是读书人啊,曹大忙带着一丝敬意道:“公子好。”
安然摆了摆手,温和笑道:“在下姓钟,想问问老哥霍府的事情?”
曹大微怔,有些迟疑,“您唤我一声曹大就是,钟公子是要问……霍府的事?您相信小的刚才说的?”
“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安然招呼老板上了两盘小菜和一壶新茶,“曹老哥请,世间有些事情我们无法理解,却不代表它不存在,在下听曹老哥刚才言语真切,不似虚言。”
听到终于有人相信自己说的话了,还是位读书人,曹大脸色通红,这次是激动的。
他连连点头,“钟公子说得是。”
曹大是靠砍柴持家的,昨晚送新砍的柴到霍府去,刚到了霍府柴房,将柴火放下,就听到前院意外的混乱,传来男女慌张害怕的叫声。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人也不例外,那一刻曹大的好奇心拉都拉不住,他常年给霍府送柴,对霍府也有一定的了解,趁着没什么人,偷偷摸摸去了前后院分隔的半拱门那里,然后就听到了一阵头皮发麻的哭声。
也不能说全然是哭声,哭中带笑,竟不知发出声音的人是想笑还是想哭。
那声音明明不大,却直入人耳,哪怕曹大没有踏入前院,也听得真真切切,脊背顿时升起一阵寒意,直直传到人的天灵盖,当时曹大也不知哪来的机灵,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跑!
他头也不回的跑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那分明不是人能哭出来的。
“也不知道霍家人怎么样了?”曹大忧心忡忡,不是因为担心霍家人,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安然安慰了他几句,“便是厉鬼索命,也是去寻害了她的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立身持正,何惧之?”
这话听起来很符合她读书人的身份,至少曹大被唬住了。
他神色稍缓,不忘骂了一句,“霍家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也是活该。”
安然往霍府的方向看了一眼,点头表示赞同。
霍府上空,黑云蔽日,只怕主人性命堪忧。
这就跟算命先生说谁谁谁“印堂发黑,”听起来一样不靠谱,可确实是灾劫前来的征兆。
不过安然没想到,她刚给霍府算了一卦,出得客栈,迎头便遇上了要给她算卦的人。
拦着她的这位一身标准的算命先生打扮,旗帜上写着半仙二字,注明不灵不要钱。
算命先生拦着她,手指掐掐算算,口中道:“这位公子,不妨让小老儿给你算上一卦,不灵不要钱啊。”
安然默然无语。
她拒绝的模样分外明显,算命先生却只当做看不见,他掐算完毕,愕然道:“哎呀,公子你早就该死了!”
他声音不小,大街上人来人往,听到这一句跟诅咒似的话,都转头来看是谁这么缺德,一瞧就看到了算命先生。
再联想到他的话,有好心人道:“公子你可别信他,他就是个骗子,什么死不死,人死了还能在这站着?”
好心人又瞪了眼算命先生,“还有你,老先生,你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偏要来骗人。”
“就是,就是,骗人就算了,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说两句吉祥话,说不定哄得人开心了还能得些赏钱。”
许是安然这副皮囊赏心悦目,谴责算命先生的人不少,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就把算命先生说得满脸涨红。
他急切的辩解着:“明明就是,我算出他数日前就该死了,不可能还活着!”
安然目光动了动,她自己就是乔装打扮的高手,算命先生刚才还好,这一激动就让她看出了端倪。
这分明是个年轻人。
安然好笑,估计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她出声给他解了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老先生再与我详说?”
她口中这样说着,却对周围百姓做出感激无奈之色,百姓恍然,纷纷感慨:“公子真是心善人。”
这一切算命先生看不透,自不晓得安然臭不要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犹感激的看着她,“好,好。”
安然领着他直接拐上了路边的茶楼,要了个雅间,挥手布下了隔音法术。
算命先生:“……”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泄气,“原来是同道中人。”
他埋着头,颇为丧气,“我还以为终于碰到了个相信我算卦的人呢!”
算命先生抹了把脸,撤了身上的幻术,原地就出现一位穿着白底佐蓝边道袍的年轻人,娃娃脸,唇红齿白,很嫩很年轻。
安然:“……”
难怪这人要用幻术。
许是她的怔愣太明显,算命先生嫩生生的娃娃脸上显出几分郁闷来,“我已经及冠了。”他脱口而出。
安然:“……”
她好笑地点头,低头只做没看到算命先生通红的脸,自我介绍道:“在下钟安然。”
算命先生忙不迭道:“贫、贫道余恩。”
“余恩道长。”安然颔首。
余恩挠了挠头,“钟兄莫要如此客气,余恩既是贫道道号,也是贫道俗家姓名。”想到这点,他又有些郁闷,话说天下间除了他师父外还有那么懒的师父吗?连给弟子的道号都懒得起。
安然只点了点头,很善解人意的没去问这个一看就有故事的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余恩自从知道安然是同道中人后就没再追问她的面相问题,在他看来八成是安然的秘密。
闷了会儿,余恩似是终于想起什么,一拍脑门,眼中有些懊恼,对她一揖道:“钟兄,之前是贫道冒昧了,贸然拦住钟兄,给钟兄带来了烦恼。”
安然微微一笑:“无妨,余道长可是初次出门?”
余恩抽了抽嘴角,很沮丧,“这么明显吗?”
安然默默点头。
明显,很明显,无论是他在外面的举动,还是在雅间里的言语,都显示着这一点。
余恩丧了会儿又很快恢复精神,说起自己的来历,他自己说他自幼被家人抛弃,被他师父,也就是一个山野道士捡到,收为弟子,然后不久前师父突然说他学有所成,把他赶出来历练了。
余恩还有些委屈,安然默默错开看着他的视线,“师父还说我不孝,这些年只知道啃老,养我不如养道观里的那只大黄狗,还能看门。”
安然神情有些微妙。
余恩继续碎碎念,“我也想养师父啊,可师父已经辟谷,不用吃不用穿,整天不是念道经就是打坐,我这个徒弟就是想尽孝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