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盏清茶就是。”
老板娘送上茶,见年轻的书生姿容雅致,神色淡定,外面吵吵嚷嚷的热闹似乎分毫没有影响他,不由暗道了声:“好气度。”
老板娘道:“客人不是咱们临平人吧?”
要是临平郡的,依这书生的相貌她不会半点不曾听闻。
安然点头:“然也,对了,不知外面是哪户人家结亲,好大的排场。”
老板娘神情有些微妙,用淡漠的口吻道:“是霍家。”
“霍家?”安然想起来了,“可是皇商霍家?”
那就怪不得老板娘是这样的表情了,皇商霍家的风评可不好。
霍家发迹于两代前,因意外压中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未来帝王,虽功劳不大,但还是攀上了高枝。然而许是发迹时间太短,家里也没出个有足够能力的掌舵人,霍家的行事就有些飘了。
飘了不说,霍家人却还不承认,想要个好名声,就有些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般伪君子的举动比真小人还要惹人厌恶。
安然不动声色,引着老板娘多说了几句,很快就弄清楚这次霍家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这次霍家娶妻的是霍家嫡次子,娶的是一与霍家有些交情的陆姓商人之女,陆家家财比不上霍家,但名声比起霍家却要好上许多,据说陆家家主还对霍家老爷有救命之恩。
陆家家主几月前被流匪所杀,意外身故,只留下独女陆小姐孤零零一个,虎狼环视,可怜无比,此时霍家站了出来,说是陆家主于他们家老爷有救命之恩,为报此恩,愿聘陆小姐为他们家儿媳,庇佑陆小姐。
说得冠冕堂皇,可依照霍家往日的作风,谁都知道霍家此举到底何意。
便是有那不了解的,见人家父亲热孝未过,霍家就急吼吼的要迎陆小姐成亲,也知道这家人品如何。
待陆家如此不尊重,怎么让人相信霍家是为了报恩。
安然还从老板娘口中得知了那位成婚的霍二公子作风,也是位轻浮放荡的主。
老板娘摇头露出惋惜之色:“可怜了陆小姐那么好的女子,妾身有幸见过一次,实是位善心人。”
安然猜测老板娘恐怕不止是见过,还受过陆小姐恩惠。
老板娘惋惜一会儿,也失了谈话的兴致,道:“瞧妾身,尽拉着客人说话了,客人见谅。”
安然温和笑道:“无妨。”
又过了一会儿,街道终于安静下来,安然在茶馆坐着喝完了一壶茶,见茶馆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又听了会儿霍家的八卦,放下几个铜钱,出了茶馆。
……
霍家的事安然没太放在心上,霍家是恶,陆小姐也是可怜,但世间不平事太多,安然又不是什么热心肠,听听也就忘了,但显然,对临平郡人而言,霍家的事实在是大事,无论好还是坏。
安然住的客栈不算小,老板一家是本地人,安然一早下楼时听到后院客栈老板娘在对她女儿解气道:“活该!霍家那样的人家享福都是老天瞎了眼,如今老天爷总算是睁开了条缝!”
女儿哭笑不得:“娘,您浑说什么呢?还编排起了老天爷。”
“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老板娘泼辣道:“就霍留那德行,竟然还敢对你动手动脚,活该他得怪病!”
客栈老板的女儿安然没见过,但听这声音也确实动听,就算不是什么绝色也定是俏丽的。
再听老板娘的话,霍留,也就是霍家二公子,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安然下了楼梯,老板娘母女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客栈大堂陆陆续续下来许多客人,没过多久,她不出意外的听到了霍家的事情。
据说新郎官昨晚在入洞房时突然晕死过去了,霍家请遍了临平郡出名的大夫,都没诊出个好歹来。
鉴于霍家名声不好,娶陆小姐的目的不纯,偏出事的时间有太巧合,大堂里有人低声猜测着:“难道是那陆家小姐动的手脚?”
霍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真是陆小姐动的手也不稀奇。
霍家名声是真不好,衬得陆小姐就分外可怜,当即就有人嘘了一声,斥道:“别乱说。”
但这没法阻挠众人往陆小姐身上想,有人叹息一声:“陆小姐也是命苦。”
不管是不是陆小姐动的手,连他们这些局外人都这么想了,霍家对自家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更是会去怀疑陆小姐,陆小姐只怕处境不妙。
“唉——”
众人唏嘘不已。
霍家的确作恶多端,但也屹立了多年不倒,可见能耐还是有些的,众人虽大多把霍二公子的怪病看成是陆小姐的报复,但也不认为真的有用,谁知事情出乎他们意料。
起初霍家请了不少名医而没能治好霍二公子,以为是临平太小,没有真正的名医,便派人往附近州城重金请了有神医之称的几位大夫来,然而都没什么用。
霍二公子只是嫡次子不假,却是霍老爷如今的继室所出,出生时继夫人正得霍老爷喜爱,连带着霍二公子也成了霍老爷的心头宝,如今心头宝受苦,霍老爷自然是大动肝火。
他听着管家回复说几个神医的方法都试过了,二公子还没醒,气得来平时宝贝的砚台都给砸了。
他拍着桌子怒气冲天:“都是一群废物!枉他们还敢称神医!再去找!老爷就不信了,就没有真正的神医!”
管家诺诺称是。
继夫人也收到了请来的神医无用,宝贝儿子还没醒的消息,她捂着帕子哭啼啼往霍老爷房里跑去。
“老爷,定是那小贱|人下的手!您可要为留哥儿做主啊!”
继夫人梨花带雨,吐字却颇为清晰。
“你是说留哥儿媳妇?”霍老爷眉头深皱,不悦道:“都说了此事与留哥儿媳妇无关,你莫要为难她。”
“怎么会和她无关?”继夫人不依,“要不是她,留哥儿怎么会遭那么大的罪!”
她只要一想到留哥儿紧闭着眼睛却大喊着疼,满脸惧色的模样就心脏揪成一团,留哥儿是多娇气的哥儿啊,平时磕着碰着都要喊疼,也不知遭受了什么。
和外界仅得知霍留在洞房夜突然昏倒不同,霍府内还将一事捂得严实,霍留不仅是昏倒,他还会闭着眼睛大喊大叫,手脚挥舞,像是在做噩梦。
这情况难免让人想到是中了邪,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因而霍府不敢声张出去,霍老爷明面上重金请了神医,私底下却在搜罗有真材实料的道士大师。
继夫人坚持此事和陆小姐有关,她面露厉色,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老爷把那小贱|人抓起来逼问,就不信她不说!”
霍老爷被她缠得烦了,又见她模样实在不好看,甩袖斥道:“愚蠢妇人!”
继夫人顿时泪如雨下,哀婉道:“老爷,妾身就那么一个儿子。”
霍老爷勉强跟她解释:“你知道现在外头都是怎么说咱们霍家的?”他耳朵没聋,听得见霍家的名声,“越是这个时候,咱们就越不能心虚,不管到底是不是留哥儿媳妇,你都得当成不是!”
他加重语气:“明白吗?”
继夫人不傻,被他一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甘不愿道:“妾身明白了,”她心里滴血,生硬道:“此事与留哥儿媳妇无关。”
霍老爷稍显满意,又安抚她道:“夫人放心,老爷我已经去请了大师,留哥儿会没事的。”
霍老爷私底下请的大师悄悄进了府,新房内,大师站在霍留跟前查看他的情况口中念念有词,周围一圈人皆面露紧张神色。
角落处,一名梳着妇人髻的少妇却独独不同,她容色秀丽,神情却很僵硬麻木,眸光流转间,看着躺在床上的霍留还流露出几分怨毒。
再看向大师,她眼中闪过讥讽。
大师口中话语一句比一句玄妙,起初众人还能根据字面意思猜测,之后越听越迷糊,隐隐有些头昏脑胀,见此景象,众人看向大师的目光更加敬畏。
大师取出一个铃铛,铃铛看着有些年头了,外表破旧,铃内无舌,取出后却叮当作响。
不同于一般铃铛的清脆,无舌铃铛的声音显得很沉闷压抑,听得人心中发憷。
陆汐咬着下唇,唇瓣发白,随着铃声渐盛,目光中担忧一分胜过一分。
床榻上安分的霍留突然睁开眼睛,双眼无神,只有眼白。
“留哥儿!”继夫人惊呼一声。
霍留看了过来,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诡谲阴深的笑容,然后又直挺挺躺了下去。
“噗——”
铃铛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大师猛地吐出一口血。
“大师?”霍老爷面色凝重。
大师摇摇头,沉声道:“霍老爷,此僚凶猛,在下需做些准备才可将之收服。”
见他并没有表现出惧色,霍老爷微微放下心来,“大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在下必为您备齐。”
大师矜持点头,“在下准备期间,这间房内最好不要留太多人。”
继夫人看了眼角落里的陆汐,强忍着怨毒道:“留哥儿媳妇,既然如此,你便留下来照顾留哥儿吧。”
陆汐沉默着万福一礼。
霍老爷皱了皱眉,没听到大师的反驳,便也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