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音再度响起,马儿转眼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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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风很大,吹得他衣裳猎猎作响,他心无旁鹜,从穆家出来躲开镇西卫后就只往金水阁去。佟水城中并没有方稚落脚的消息,五旗门也查不出他的下落,但他又未离开佟水城,穆溪白猜只有一种可能——方稚进了金水阁。
金水阁是先帝祭天之所,后来也是皇家在佟水的行宫,除了九城祭天楼阁外,其中行馆园林一应俱全,平时有专人看守,寻常百姓不得入内。方稚若真是皇帝,那他在金水阁的机率非常大。
在佟水如今还没人发现方稚身份,单凭陶善行一句话,穆溪白就相信那段匪夷所思的皇家秘事,并将此当成孤注一掷的赌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但陶善行连自己是秦雅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而他竟然还信了,与此一对比,方稚是皇帝这件事便显得不那么荒谬。
去金水阁只有这一条路,没有分岔不作二选。穆溪白策马狂奔,不多时就已到金水阁范围。金水阁依山临水,外围宫墙堪比城墙厚实,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哨楼箭塔,果然是为皇室而设。只是平日此地没有贵人,哨楼箭塔内并无人手,整个金水阁只有官府安排的一队衙役巡守,防止外人擅入罢了。
穆溪白在行宫门前不远处的树底下翻身落马,盯着门口看了一阵,又望向黑漆漆的哨楼和箭塔。
今夜,此处依旧很静,乍眼看去并无不妥。门前一队巡逻的衙役正整齐列队行过门前,这些衙役腰背挺拔,下盘沉稳,脚步一致并且无声,不像普通衙役。佟水官府的衙役他了解,只是些会皮毛功夫的汉子而已,和眼前这些身着衙役服的守卫截然不同,巡守的人,已经被换一批了。
哨楼和箭塔中并未点灯,他看不出里面有没埋伏。
穆溪白将马在树上拴牢,伏在树后正打探情况,打算待那队巡守的衙役过去后,再想进入的办法,却不想耳后忽有冷风扑来,直奔咽喉,有人偷袭。他后背生寒,不作多想就地一滚,堪堪避开身后突来的刀锋。
那人一击不中,再来一击,好在穆溪白已回过神来,赤手空拳应对,边避边道:“阁下误会了,我来此地寻一位贵人。”
“此乃重地,没有贵人。凡有窥探擅闯者,格杀勿论。”那人冷道,身上杀气倾泻,刀刀致命斩向穆溪白,并不听他解释。
穆溪白边迎招,边观察此人。此人身高马大亦着皂色衙役服,衣裳却不合身,紧窄得像要绷裂,一看就不是他的衣裳。他身手极好,刀法狠辣利落,毫不留情,逼得穆溪白避无可避,不得不抽出腰间软剑,全力应对。
那人一见他拔。出兵刃,杀气更甚。
不过瞬息时间,二人已过数十招。穆溪白没想到出师不利,刚到这里就与人打起来,如此一来要见方稚更是不易,心中不免着急,欲要速战速决,下手也狠了。
拆过百招,那人不敌,被他夺刀后再一脚踹中心窝,踢到了墙根下。穆溪白并无伤他之意,拿着他的刀正想说明来意,那人已飞快站起,掐个手势凌空举起,箭塔与宫墙上同时攀出数十弩、手,箭尖直指穆溪白,只等那人挥下……
“叶统领!箭下留人——”
一声清亮女音远远响起,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音,有人策马狂奔而来,停在宫门之前。穆溪白转头望去,却见马上之人已翻下马来,手执一牌走来。
不是别人,正是谢皎。
那人的手举在半空,见到谢皎手中玉牌,面色微变,待瞧清是谢皎,面色又是一变,冲朝她抱拳道:“谢女吏,好久不见。”说罢他换了个手势挥下。
弩、手未退,但箭已暂收,穆溪白看得后背生汗——若是刚才谢皎不曾出现,他就算不被射成刺猬,怕也要褪层老皮。
谢皎并不理他,而是走到穆溪白身边,只用他一人可闻之音道:“陶娘子求我来救你的。”
穆溪白瞳眸骤缩,心里翻腾片刻,终未现于脸上,只道:“多谢。”
那厢叶统领已又道:“谢女吏即归,想来皇上必定心喜,就请二位随我入内。”语毕他又一打手势,行宫的宫门竟缓缓打开。
这一打开,才叫震慑。
除了墙上弓、弩、手外,宫门后偌大空庭上,已悄无声音地聚集了百来名身着铁甲的兵士。
谢皎仍旧不理,只瞥了眼前方阵仗,仍朝穆溪白随意道:“你看到了,进去就是龙潭虎穴。你找方稚所求为何,我已知晓,但我要奉劝你一句,方稚那人断不会因你于他有恩而对你施援,相反你知他身份,只会惹来杀身之祸,他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我现在还可保你全身而退,但进了这扇门,神仙难救,你可想明白。”
穆溪白笑了笑:“多谢姑娘赐教,穆某想得很明白,来此地也不是为和他攀情认亲。这里头没有方稚,只有大安的皇帝,我与他要谈的,只是一桩买卖而已。”
“哦?”谢皎有些好奇。
“一桩能替他肃清山西的买卖。”穆溪白回道。
谢皎静静看了他片刻。
只有利益,才能让帝王改变心意。他比她看得更透彻,没有不切实际的妄想,这很好。
“好,那我就陪你去见他一回,也算是还你夫人之恩。走吧。”谢皎越过穆溪白,朝宫门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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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阁的潮月殿内,凤尾铜台烛火如树,将殿室照得亮如白昼,方稚正歪倚在榻上,与对面坐的人边饮酒边下棋,一局未了,便听殿外传来脚步声。
与他对羿之人将酒饮尽,起身含笑告辞:“皇上要务在身,臣请告退。”
方稚挥挥手,他便躬身退殿,出门之时,恰与进来的人撞上。谢皎见到他,微微一愣,打了个招呼:“何将军。”他回以颌首,很快退出。
“那是何人?”一个照面,就让穆溪白看出此人不同寻常来。
“定远大将军何寄。他竟然也在佟水……”谢皎淡道,人已踏入殿内。
穆溪白随其入殿,见到殿上所坐之人,果是方稚。他一撩衣袍,跪到地上:“草民穆溪白,见过皇上。”
方稚从榻上下来,没理穆溪白,径直走到谢皎面前,目光几乎胶在她身上。
“皎皎,可算见着你了。”
殿门被人关上,殿中无一侍女,只他三人,谢皎将脸扭开不看方稚,神色冰冷,并不回答方稚。方稚看她许久,才叹口气,扫了眼地上的穆溪白,又道:“你是为他而来的?想我救他?谢皎,你何时才能收起你的妇人之仁?”
“我若收起我的妇人之仁,方稚……”谢皎这才正眼看他,唤他真名,“你别忘了,你也是因为我的妇人之仁活下来的。”
方稚无话可回,笑了笑,又看穆溪白,道:“穆溪白,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了?听说你要与我做桩买卖?皎皎替你争来的机会,现在我听你说,你若能打动我,我便救你。”
穆溪白直腰抬头,仍跪着不起,开口道:“草民手上有谢家在佟水所有细作名单,势力暗桩,包括他在镇西卫中安插的耳目,草民愿意献给皇上。”
他话未完,就听方稚发出阵轻笑:“就这些?”
穆溪白却摇摇头,商道谈判,筹码向来由浅入深,慢慢加重:“草民知道佟水还不值得让皇上冒这么大的风险放过草民,毕竟皇上也布局多年,只等将谢家在佟水的势力一举肃清。”
“你怎知朕在佟水布局多年?”
“商时风……是皇上培养的人吧?”穆溪白平静道。
方稚盯他许久后才收笑问道:“商时风不是谢家细作吗?”
“是谢家细作,但也是皇上的人,是皇上多年前就安插进谢家的内应,后被谢家看中派来佟水,伪造身份进入我家。”
“你的意思,是我让他陷害你父亲,置穆家死地?”方稚踱到他身后又问。
“那倒不是,命令是谢家下给他的,但皇上早已知情,却未阻止,待我穆家举族伏法之后,皇上再以替穆家昭雪沉冤为由肃清镇西卫,清洗佟水,一举挖起谢家毒瘤。”穆溪白仍旧平静到一反常态,他猜测着帝王心思,既无恐惧,亦无忐忑。
方稚陡然沉默,看着穆溪白背影,心中不无震憾。穆溪白猜得一点都没错,他确有杀其之心,恰逢谢寅出手,他不过借刀杀人,先诛穆家,再借机肃清佟水,顺便替穆家报这个仇,也算是还穆溪白两次救命之恩。
“商时风被你抓了,他告诉你的?”他问穆溪白。
“非也,他什么都没说,我也是……猜的。”穆溪白这时方露出些微笑意。
方稚一脚踩上穆溪白的背,用力一压:“穆溪白,你胆子大得很,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穆溪白朝前微俯,很快又挺直腰,笑道:“草民没死过,自然不知。诚如皇上所言,佟水在皇上眼中不值一提,那么整个山西呢?山西不够,太行八陉,三省咽喉,及至雁门关外,三大部族,各大势力的消息往来,皇上……您想要吗?”
方稚缓缓收回脚,目光几乎烧穿他的背:“你说什么?”
“草民手上有谢家在整个山西以及三省边界的细作名录,您……不想要?”穆溪白说话间看了眼谢皎,因涉谢家人,他不知谢皎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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