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交代了,因情况特殊,就不请族亲见证,老太太与太太那里他自会交代,请陶娘子不必担心。陶娘子的嫁妆可以自行处置,穆家聘礼无需归还……”观亭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忙低头揉眼。他心里难受,一来这半载相处,他素喜陶善行为人,觉得她亲厚讨喜,心内自然不舍;二来他跟随穆溪白多年,知他本性张扬,行事洒脱,就算再难过也不过一醉方休,几曾彷徨痛苦?才刚他在归愚斋看着穆溪白提笔几度无法落字,撕揉得满地斑驳废纸,分明强抑情绪。
可他不能说,不止不能说,还得替穆溪白送来这一纸和离书与附后的一份金银财制分割承诺函。
和离书一式两份,皆由穆溪白亲笔所写,字迹工整,没有一字错漏,只在末尾几字时,落笔力道不足,手腕颤抖,所以那墨迹有些扭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轻声读出最后几字,末了化作一抹笑,“这话,写得真好。”一边叫榴姐,“取笔墨朱泥来吧。”
和离书的落款他已亲笔签下,“穆溪白”三字之上,压着他的指印,朱红的纹路清晰可见,只差陶善行。
片刻之后,陶善行提笔留名,那字写得飞快,纵横勾撇皆是随意,与穆溪白的端正恰成反比,最后她一按朱泥,同样落下自己指印。
这一纸和离书便已俱全,陶善行自留一份,另一份交由观亭带去给穆溪白,此后,她与穆溪白二人再非夫妻。
“陶娘子还有什么话要转告二爷的,小人……”观亭收下和离书,又道。
“没有,我无话可与他说。”陶善行摇头平静道,“只有一事还要劳你帮忙。”
“陶娘子请说。”观亭忙道。
“麻烦你明日一早替我准备车马,再找些人替我搬抬箱笼,我的东西不多,一辆骡车足矣。”
“陶娘子客气了,这些事观亭自会替你安排妥当,只是亲家太太那边,要不要派人过去先通传一声?”观亭又问。
“不必了,明日归家我再与父母解释,如今说了没得惊动他们跑来穆家,反而不妥。观亭,多谢。”
观亭忙道:“不敢当。”
将事情安排妥当之后,陶善行方目送观亭离开凌辉阁。天色已彻底暗下,屋里的蜡烛刚刚点上,收拾了一半屋子乱糟糟的,到处都还堆着翻拣出来要装箱的东西。她在椅上怔怔坐了一会,复又站起,挽袖继续收拾东西。
人只有忙碌起来,才不会有多余精力去想那些百转千折的痛苦事。
————
凌辉阁的烛火彻夜未熄,陶善行也彻夜未眠。
要带回娘家的箱笼其实早已收拾妥当,她却不能停息,一遍一遍翻看着已经空去的橱柜案格,反反复复确认是否有东西漏带,直到再无可看,她方又拿出笔纸来,将带走的东西细细列下,总之就是不愿歇息。
榴姐劝了她许多回,都没能将她劝去休息,后来便也随她去了。
夜色在她不知疲倦的忙碌中消散,天色渐敞,伴着隔院而来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穆府第一批早起的下人已经起来了,陶善行这才让榴姐烧来热汤,她仔仔细细地洗了脸坐到妆奁前,看着镜中双眼浮肿,眼底黑青的女人不语。
许久之后,她方打开香粉盒子,抹脂匀脸,遮去眼底黑青,以青黛勾眉,又用最鲜亮的胭脂染了双颊,点了唇,比出嫁那日妆扮得都要用心。
及至妆成,梳发更衣妥当,仍旧是鲜艳明媚的陶善行,她没有一丝狼狈地出现在人前。观亭已带着小厮候在院外,听得榴姐叫唤,忙带人鱼贯入内,除了搬抬的响动外,一行人均默不作声,将所有箱笼逐一搬到角门外的骡车上,这才请陶善行出发。
陶善行拢紧衣襟,走出凌辉阁。天见细雨,榴姐撑伞追上,替她遮去头上绵绵雨丝,换她转头时嫣然一笑。
她来时只有榴姐相陪,离去之时,也只得榴姐相伴。
裙裾微起,绣足踏上马车,她轻轻一跃,很快钻入车内,不曾回头再看穆家。车轱辘缓缓转动,马车驶离穆府,越来越快,直到消失在角门小小的视野内。
穆溪白才从不远处的树荫下走出,踱到角门外,看着已经绝尘而去的马车不语,马车的帘子没有掀开过,她给他最后这一眼,只有背影。
————
白衣巷的陶家因为陶善行的归来而掀起轩然大波,陶善行一边指挥着下人把箱笼搬进她屋里,一边还要应付来自双亲与哥哥的各种问候,心里还在琢磨着家里下人太少,回头需要再买几个回来。
就在这纷杂的叨念与情绪之中,陶善行将与穆溪白和离之事说清,隐去真正原因,只说二人感情不睦,所以和离。朱氏听完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抱着她哭:“女儿,委屈你了。”陶学礼则拍案而起,竟要往穆家讨说法,被儿子按下,还是陶善文这段日子在外当了东家人沉稳冷静许多,劝了父亲又劝母亲,好容易才将比陶善行还激动的二老安抚下来。
陶善行给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知道他也满腹疑问只不便当着父母之面问她,可她也着实疲倦,不想面对这种种问题,因而道:“我知道二哥有话要问,可我着实疲倦,且容我先歇上一歇,你再问我吧。”
陶善文见状也不好多问,只命人马上打扫她的屋子,陪她在院中看着下人搬抬箱笼。陶善行却忽然想起一事来,附在陶善文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陶善文很是诧异,道:“你既与他和离,又管这些做甚?”
“好二哥,你别问,且帮我这一回吧。”陶善行求他。
陶善文拿她没辙,又因她所求并非难事,隧满口应下。不多时她那屋子已粗略打扫妥当,陶善行回到陶家方觉疲惫不堪,让榴姐整了铺盖,也不管满屋箱笼未收拾,倒头便睡,万事不理。
陶家的床自不比凌辉阁那张,但她却一觉黑沉,直到被人摇醒。
“娘子,醒醒。”
她迷糊睁眼,却是榴姐在床畔叫自己。
“二郎说你交代的事有消息了。”
榴姐一句话就让她醒来:“二哥人在何处?”
“外头等你。”榴姐边说边给她抱来衣裳。
外头天色尚亮,她只睡了半天时间。匆匆穿好衣裳,抹脸漱口后,她才推门出去。陶善文果然站在院中,一见她出来,就道:“他果然独自出府了。”
“往哪里去的?”她追问。
“往金水湖方向去了。”陶善文回答。
陶善行闻言陷入沉忖。
金水湖?他去金水湖做什么?那里只有穆家的别院,他莫非要去金水山庄?不,不对,金水湖畔,还有一座金水阁。那座九层金水阁是先帝西巡时建的祭天阁,如今也是皇家在佟水的行馆。
他要去的,是金水阁?!
要找的人……
方稚?
“他疯了吗?”陶善行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什么?”陶善文纳闷非常。
陶善行却飞速攥上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外走,一边急道:“二哥,帮我备马,快!我要出去一趟!”
陶善文被她这模样弄得心里发紧,也道:“我说妹妹,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急死我吗?早上回来说和穆溪白和离,一转头你又让我找人盯着他的去向,现在你还要去找他?你们在玩什么?跟哥哥说一声可好?”
“来不及说了,我也不是去找他。”陶善行急道。
“那还是为了他?”
“是为了他。这半载夫妻,他帮我良多,我还他这一恩。往后,我与他再无瓜葛。”
————
城外不远处,有小镇名为怀秋,镇中人口不多,多靠务劳为生。
镇西头的青砖屋外围着竹篱,圈了几只鸡鸭,穿着夹棉袄裙的女人正用兜着一围裙切碎的菜帮子喂鸡鸭,嘴里“罗罗罗”地召唤鸡鸭,唇边有淡淡的笑。
小镇生活安逸平和,谢皎很满意新的住处。
只是今日这鸡鸭不曾喂完,远处就有惊马飞奔而至,在竹篱外停下,马上跳下个身披青色斗篷的女人,她疾步走过屋外泥泞的道,不顾裙摆沾上的泥污走到竹篱前,摘下兜帽。
“陶娘子?”谢皎诧异地上前拉开竹篱,刚要问她,却见陶善行已经盈盈拜下。
“民女陶善行,前来请六公主救命。”
陶陶:离了会更好。
二白:嘤…………
————
第65章 孤注
时辰渐晚,虽未到入夜时分,然而冬日昼短,云层又厚,天便黑得早。金水阁的灯提前亮起,与半晦的天色一起倒映在金水湖面,比平时多了抹诡谲。天寒地冻,湖畔行人不见踪迹,只有匹马疾驰在无人的宽敞河堤上,发出的蹄音“啪嗒啪嗒”如同鼓点。
驰到桥上时,马忽然被主人勒停,发出声急切嘶鸣。马背上的人攥着缰绳,隔堤而眺。因为有风,湖面的倒影被吹得不成象,像揉碎的光斑,对面,就是穆家的金水山庄,只是眼下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出。
回想上次来金水山庄的惬意日子,穆溪白不自觉露出笑意,只是那笑很快又褪去。
寒冬星萤,转眼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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