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黛玉进来,忙起身,笑着道,“这可是林探花的千金,老太太的外孙女儿,真正是生的金尊玉贵的,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的,还从未见过姑娘这般出色的。”
黛玉深知这样的人不好惹,她原是不信这些的,如今是不得不谨慎待之,不由得笑道,“马婆婆今日怎地有空就来了?我瞧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且说说,我外祖母欠了你多少香油钱,你就讨上来了?”
熙凤不由得噗嗤一声笑起来,“哎呦,我是琢磨半天没琢磨明白,原你来是为这出啊,你早说啊,在这里磨多少洋工,你早些说,我早些把香油钱捐了,你也好,我也好,连老太太也便宜。”
“怎地还编排上我了?”
“老太太必定是心底里明镜儿一样,就故意在这和马婆婆打官司呢,你一言我一语,故意说,就是不说透,就指着我自己出来说一句这香油钱我帮老太太出了,偏偏我是个愚钝的,若不是林妹妹这会子来,老太太这言语官司是白打了。”
屋里不由得大笑,薛姨妈指着熙凤,“你这张嘴啊,非得把话说这么直白!”
“姨妈快别这么说,既是要我出了这银子,必定得在老太太跟前落个好才是!”
银子并不多,老太太说要给宝玉点一盏灯,每日五斤香油的,一月便是一百五十斤。凤姐便出了一个月的香油钱,又将马道婆给送了出去。这是个惯常喜欢在内宅大院里头糊弄生事的,每日里就拿一些乌七八糟的事勾引得人出钱。
黛玉见她走了,叫人把紫鹃喊进来,“我忘了一遭儿事了,你回去找轻絮,叫她把前儿得的一匹对鸡对羊灯树纹锦拿出来给你,你给赵姨娘送过去,就说那鞋很合脚,这锦我因不喜欢这颜色,瞧着给环哥儿做来穿应是极好,你在那等一会儿,瞧着环兄弟回来了,带他到我屋里等我!”
熙凤不解,问她,“你何时和那屋里的这般亲近起来了?那颜色不好,你给谁不是给,给他做什么?还有,她做的鞋子你也穿的?我平日里瞧着你怪讲究的,还以为外头人做的鞋子你不穿呢。”
黛玉笑着喝茶也不理论。
赵姨娘得了这锦,很是欢喜,一面阿弥陀佛地感谢黛玉。恰好,那马道婆在各屋里跑了一圈后,来了她这里。见她正在做鞋面子,便说她也要粘鞋呢,要她给一点零碎布料。赵姨娘便说,“你瞧瞧我这里可有好的?有好的也到不了我这里来。”
马道婆已是一眼瞧中了她身后柜子上摆着的一匹锦,指着道,“我瞧着那便很好!”
赵姨娘哎呦一声,“这可不能给的,才是那边林姑娘送来给她环兄弟的,说是叫好生做件衣服穿,这锦哪里能随便用来做鞋面子?”
马道婆一听,便凑近了道,“我也早听说她吃的穿的用的,与寻常都不同,你把那拿给我摸摸,我瞧着比寻常卖的要好。”
赵姨娘撇撇嘴也不动,只拣些别的话来说,问她来做什么?去见了谁?那马道婆便觉着没意思,又问了几句,见她死活不接话,又要挑拨几句,见她已是起了戒心,少不得便告辞出来了。
却说薛蟠被人一脚从那办层高的楼上踹下来,摔了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回到了家里,早已是把薛姨妈唬得不行,请了大夫延医用药,宝钗也得了信儿回去照看她哥哥去了。
她妈妈问了小厮,得知是被个姑娘家欺负了,少不得气得要死,便一面要去跟王夫人说,“既是在那藏经楼里,哪里有问不出来名姓的?横竖不管是谁,先问出来,便是那皇亲国戚也要讲道理!”
偏薛蟠见了个半边脸的美人,已是跟害了相思一样,撺掇着他妈非要去把人寻出来,“凭她是谁,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地下踹,幸而我生得皮糙肉厚,若是个不顶事儿的,这会子岂不是要死了?”
王夫人这边得了信儿跑来瞧,一看,着实是不轻。王子腾夫人也来了,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说,“我这一生也是见过些世面,宫里的公主们我也是见过的,还从未见过这样儿的,这一说,连我都好奇起来,这到底是谁?”
便着人去查,一查,那日在藏经楼里安歇的人是有,谁知,竟真查不清姓名来,连王子腾都亲自去问了,那老和尚死活也不说,一问,开口就是“阿弥陀佛”,再没有第五个字。
这案子,竟成了冤案,那薛蟠成日家欺男霸女,如今这次竟摔了个半死,连对方的人影儿都没有摸到,白挨了这一遭。
转眼五月初三是薛蟠生日,头前几日,宝钗亲自来邀黛玉,“我家里着实得了些好东西,这么粗这么长的嫩藕,这么大的西瓜,还有几尾鲟鱼,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我妈妈说别的倒是都好说,使了钱都能买到,偏生这藕是极为难寻,叫你无论如何要过去尝个鲜儿。”
第98章 欺负
黛玉不好推,少不得便去了。东西也的确是新鲜,黛玉却不惯吃这些,吃过后,要了茶水漱口,听宝钗在说,前边薛蟠请了宝玉还有几个相好的也在吃,正说着,轻絮匆匆进来了,站在一边局促不安。
黛玉便起身说告辞,说家里还有事,改日再来玩。薛姨妈和宝钗将其送出去,那门口,薛蟠正好借机说送宝玉也出来了,正好碰了个对着,看到黛玉,已是不由得酥倒了一半,黛玉走得远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妈,妹妹,她就是,就是,就是林家妹妹?”
这边,黛玉快步离开,轻絮跟在她身边,她问道,“你这般丢魂落魄的便是因了这薛家大爷?”此时,黛玉自是已知,原来这就是薛蟠呢?
轻絮惊魂未定,“姑娘,这下可好了,谁知道竟是薛家大爷,这不是坏了两家的亲戚情分吗?奴婢可是听说,那薛大爷足足在房里躺了一个月才好起来,如今他可发现是咱们了。”
“是又如何?他素来放浪不羁,行事为所欲为,你且放宽心,便是他跟他母亲和妹子说了是我们,薛姨妈和宝姐姐也唯有万般保密,绝怪不到咱们头上来,她怕旁人知道还来不及呢!”
果然,薛蟠竟并没有说,第二日,宝钗依旧来找黛玉说话,黛玉看她似并不知情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好笑,也不知这薛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就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儿去。
到了芒种节这一日,黛玉叫屋里的姑娘们都到园子去玩。她也跟着去了,因书中,这日有件大事,她便格外留意着,眼见得宝钗追着一双大玉蝴蝶去了,她也便悄悄儿跟在身后,到了滴翠亭跟前,见她伏在那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黛玉便过去,喊她道,“宝姐姐,你伏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并不隔音,里头有两个正在说话,一个是宝玉先前叫领了贾芸出去的红玉,一个是他屋里的小丫头子坠儿。
红玉丢了一条帕子,是贾芸捡了,托了坠儿给了另一条帕子给坠儿,叫她帮着还给红玉。这原是遥寄儿女情丝的事儿,独两个当事人能体会其中意味,旁的人是不知道的,此时正扯着呢,坠儿说,“芸二爷再三再四说了,若姐姐没有谢的,叫我不给你呢!”
谁知,外头有人在说话,二人忙把窗子给推开了,四个人八双眼睛,就这么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顿时有三个人觉着尴尬。黛玉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笑着问红玉,“你们在里头看什么?大家伙都在园子里玩儿呢,你们出来吧!”
宝钗已是听了个大概,见都是宝玉屋里的丫鬟,原想悄悄儿避开的,谁知没来得及,倒是叫黛玉给碰到了。她笑道,“可不是,才我瞧见二姑娘在这儿的,你们可瞧见她去哪儿了?”
都说没瞧见。待黛玉和宝钗一起走了,红玉并不信宝钗的话,拉了坠儿道,“说了叫你给我完事,谁知,你扯这么多,反而叫人听了去,怎么才好?”
坠儿也是没主意,却也并不把这事放心上,“都是姑娘家听了,还能如何?各人干各人的事,横竖你又不是她屋里的,等她哪日做了你的主子,以后的事你能管得了这么多?”
红玉想了想,“话虽如此,她平日里是个正派的,怕是见不得咱们说的这些,若是林姑娘,倒还好些,她眼里素来没咱们这些人,听了去也不会放在心上。”
宝钗和黛玉转身便遇到了宝玉,和探春在一块儿说话呢。见了她二人来少不得便分开,黛玉便笑道,“是在说什么?见我们来了,就不说了,果然是在显摆亲兄弟姐妹呢!”
探春兀自意难平,指着宝玉的鞋子,“你说,我就给他做了这一双鞋子,她竟说三道四,说我怎地不跟环儿做,我是那专给人做鞋子的人吗?”
宝钗笑着,黛玉朝宝玉的脚上看了一眼,道,“这鞋子着实做得也太得力了一些,不是我说,鞋子总归是踩在地上的,瞧瞧你下的这功夫,别说赵姨娘,便是我也要嫉妒了。”
说得,探春本是一肚子火呢,这会子也笑出来了,用帕子朝黛玉挥过来,“你有嘴说别人,怎地不说说你自己?你脚上的,下的功夫还少?”